第1章
1983年，海市军区医院。
“宋晚宛同志，我代表中国医疗团队，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全体同志，向海城大学首位大体老师致以崇高敬礼！”
刚在遗体捐献协议上签完字的宋晚宛放下手中的笔，眼眶泛红，郑重地回了一个礼。
军区医院的院中，医护人员眼中满是惋惜的泪水，“只是可惜了你，年纪轻轻就患上了胃癌，不过这份遗体捐赠协议还需家属签字，顾营长他会舍得吗？”
提及顾清野，宋晚宛微微一怔，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清俊的脸庞。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放心吧，我丈夫向来对我言听计从，他肯定会同意的。”
“而且我身为医生，深知大体老师对中国医学实践的重要意义，我这也算是为国捐躯了，他是军人，能够理解的。”
有人附和道：“整个医院，谁不知道顾营长对宋医生的好，结婚八年了，从未说过一句重话。”
“只是可惜，如此恩爱，却要阴阳相隔……”
这话一出，旁边的人猛地撞了说话者一下，那人顿时噤声。
出了医院，宋晚宛回到了家中。
她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便看到身着绿色军装的顾清野正俯身在台灯下，钢笔在日记本上沙沙作响。
听到开门声，他先是本能地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这才转头看向她。
“回来了？”他起身拿起杯子，从保温瓶中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这么冷的天，赶紧喝杯温水润润喉咙。”
宋晚宛接过水杯，目光掠过那本泛黄的日记，眼睫轻轻颤动。
顾清野作为军人，眼神总是坚毅无比。
唯独在面对这本日记时，眼中满是遗憾。
医院的同事们所言非虚，他们如此恩爱，却要阴阳相隔。
但他们说错了一点，顾清野爱的并非是她……
他深爱的人名叫舒冉，八年前因病离世。
一个月前，顾清野执行紧急任务时，不小心将这本日记遗落在家。
宋晚宛终究没能忍住好奇心，打开翻阅，这才发现，他在日记中写道——
【1975年8月1日：舒冉，你说你最大的遗憾是没能看到我结婚生子。我不会让你带着这份遗憾离开的。】
那天，宋晚宛与顾清野经人相亲相识。
得知她是医学生后，顾清野在言谈中提及有个生病住院的表妹。
【1975年12月5日：舒冉，我们已经提交了结婚报告，月底就结婚。她人很好，但一点也不像你。放心吧，我会对她好的。】
这天，顾清野亲自下厨为宋晚宛做了一顿饭。
“宋晚宛同志，以后家务我全包，工资也全部上交，我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当时，宋晚宛想起妈妈临终前对她说的话，找男人不能只看外表，要看他的品行。
宋晚宛觉得，自己很幸运，喜欢的男人既英俊又品行端正。
【1979年3月12日：舒冉，我尝试过爱她。可是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你，是我对不起她，我什么都可以给她，除了爱。】
那一年，宋晚宛生日时，顾清野得知她想要一台电视，便用五十斤粮票和三个月的士兵津贴换来一张电视机票。
宋晚宛感动得热泪盈眶，夜里起来，却看到顾清野独自躲在阳台抽烟。
……
【1983年5月6日：舒冉，八年了。如果你没有生病，我们是否不会遗憾错过。】
日记在此戛然而止。
宋晚宛颤抖着翻阅完日记，终于明白这些年顾清野对她的相敬如宾从何而来。
他礼貌到，甚至在新婚之夜发生关系时都要询问。
“我可以脱下你的裤子吗？”
“我可以进来吗？”
宋晚宛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哭了一整夜，眼睛都哭肿了。
第二天上班时，医院的护士长关心她，她忍不住将这件事倾诉了出来。
结婚二十年的护士长劝慰她：“小宋医生，顾营长是个好人，他也没有出轨，没有对不起你，这日子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辈子就过去了。”
宋晚宛也以为自己能熬过去，可心里的那根刺却越扎越深，时刻都在折磨着她。
直到她发现自己确诊胃癌的那一刻，心脏终于被痛意撕裂，她再也不想忍下去了。
从回忆中抽离，宋晚宛将离婚报告和遗体捐赠协议翻到签字那页。
指着签名处，说道：“医院发了个文件，需要家属签字。”
顾清野看也没看内容，拿起钢笔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向来如此，对她的要求总是有求必应。
不问缘由，也不问目的。
这样也好，她无需费尽口舌向他解释——她快要死了。
在死之前，她想恢复自由。
第2章
因为刚完成任务归来，接下来的日子里，顾清野破天荒地有了闲暇时光。
他每日从军区返家，总会为宋晚宛捎上她钟爱的糕点与小吃。
还会面带微笑地询问她：“你何时能休息？我带你逛逛百货大楼，挑些时兴的衣裳。”
他依旧如往昔那般，是那个体贴入微、疼爱妻子的好丈夫。
恍惚间，宋晚宛不禁怀疑，之前所见到的舒冉，会不会只是自己的幻觉？
直至这天，宋晚宛因病痛的肆虐，呕吐得难以自控。
一同吐出的，还有一滩黑褐色的血，模样令人触目惊心。
顾清野虽未瞧见她吐出的黑血，却也担忧得不行，一杯接一杯地递上温水。
“晚宛，快把衣服穿好，我送你去医院。”
宋晚宛不愿让他知晓自己的病情，强撑着说道：“没事，兴许就是吃坏了东西。”
顾清野眉头紧蹙：“怎么会没事，生病可耽误不得……”
话音未落，大门口便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有人询问：“顾营长在吗？”
顾清野皱了皱眉，却并无转身开门的打算，仍忙着为宋晚宛找寻衣物。
宋晚宛只得催促：“听这敲门声，许是有急事找你。”
顾清野这才极不情愿地转身去开门。
房间不大，宋晚宛清晰地听到来人的声音：“顾营长，张婶儿突然晕倒在家里，你快去看看吧。”
张婶是舒冉的母亲。
宋晚宛攥紧双手，下一刻便见顾清野回头：“晚宛，我有点急事要出去一趟，你先喝点热水缓缓，等我回来再送你去医院。”
他那句“耽误不得”似乎还在耳边回响，人却已如疾风般离去。
宋晚宛凝望着他的背影，脑海中骤然浮现出许多从前未曾留意过的细节——
结婚的第二年。
她的父亲在任务中壮烈牺牲，成为烈士，她去奔丧，临到火车站顾清野却称自己有急事，让她独自登上火车。
后来她才得知，静安墓园有人闹事，是顾清野去处理的，只因他怕惊扰了赵舒冉的安宁。
结婚的第三年。
她意外小产，身为孩子父亲的顾清野仅请人来照顾，自己却消失了一整天，回来时眼眶通红。
宋晚宛还反过来宽慰他：“清野，孩子我们还会再有的。”
可直至看到日记，她才明白，那天是赵舒冉的忌日。
原来，一切早有迹象，是她太过愚钝。
宋晚宛扯了扯干涩的嘴角，强撑着走到桌前，拉开抽屉倒出一堆止疼药在手心，就着温水猛地吞下。
缓过来后，她拿着有顾清野签字的离婚报告径直奔向政委办公室。
政委看着手中的离婚报告，忍不住劝道：“小宋医生，顾营长是个好男人，别因一时冲动错过如此美好的姻缘。”
“并非冲动。”宋晚宛说道，“我签了字，顾清野也签了字，这表明我们都已做好决定。”
这八年，她成了顾清野弥补舒冉遗憾的工具，已然足够可笑与悲哀。
如今，她不想死后墓碑上还要刻上顾清野亡妻的名号。
政委一顿，叹了口气：“行，那我就帮你提交上去，审批下来估计要半个月，小宋同志，我再问你一遍，真的不后悔吗？”
胃里又似有利刃翻搅，宋晚宛摁住钝痛的胃部，说道：“绝不后悔。”
从军区出来，宋晚宛回头望了一眼大门。
有人路过，打趣道：“嫂子，又来接顾营长啊？结婚这么多年还如此恩爱，真让人羡慕。”
宋晚宛笑了笑，未作言语。
以前她下班早便会来这里接顾清野，两人一同去吃饭或看电影，再携手回家。
可是以后，她都不会再来了。
走到家门口，她听到里面传出一道陌生的声音——
“清野，我知道，倘若舒冉走得晚些，你们现在孩子都有好几个了。”
“但她人已离世你就得向前看，我和舒冉都盼着你幸福，你现在不跟小宋通气，就把我带回家照顾，小宋怕是会有意见。”
宋晚宛身为医生，仅凭这中气十足的声音便知说话人身体并无大碍。
顾清野接过话：“放心吧，婶子，晚宛善解人意，不会多说什么。”
“你现在脑梗，正需要人照顾，你安心住下，正好晚宛是医生，她照顾你我也放心。”
宋晚宛只觉门把手上仿佛生出尖刺，那刺顺着血液传入心脏，疼得她站立不稳。
她闭了闭眼，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了房门。
却瞧见入门柜台上，他们摆放着的结婚照已然被替换成了赵舒冉的牌位。
中央还摆着一个香炉，插着三根香！
第3章
顾清野瞧见宋晚宛面色如霜，刚要开口解释，张婶却抢先一步做了自我介绍。
“小宋，我是清野的远房表婶，你喊我张婶就行，实在不好意思，可能要叨扰你们一阵子了。”
见宋晚宛没回应，顾清野轻轻拉了拉她的手：“张婶患了脑梗，家里就她孤身一人了。”
宋晚宛转头，目光死死盯着摆着舒冉遗照的地方，心像被一把把利刃剜着，疼得厉害。
“我们的结婚照呢？”她问道。
顾清野抿了抿唇：“收起来了，张婶得每天给舒冉上香才安心。”
宋晚宛不禁想起，当年一拿到照片，顾清野就迫不及待地把结婚照摆在大门入口处。
她羞涩地笑他太张扬，他却说：“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个这么漂亮的媳妇。”
结婚照摆好的第二天，赵舒冉拖着病体来家里吃了顿饭，以他表妹的身份。
看到结婚照，赵舒冉先是眼眶泛红，接着又笑了。
当时宋晚宛还觉得奇怪，却不知她以为的每个幸福时刻，都是顾清野在帮舒冉圆遗憾，让她能安心离去……
见宋晚宛沉默不语，顾清野把她拉到院子里，压低声音。
“张婶年纪大了，信这些，你别跟死人计较。”
别计较吗？
宋晚宛如鲠在喉，可她也即将是死人了……
她身子一僵，只用力掐紧手心：“我有东西落医院了，得回去取一趟。”
说完她加快脚步，逃离了军区大院。
顾清野正要去追，却被张婶喊住：“清野啊，小宋是不是生气了，我这就走，这就走……”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转身安抚张婶。
宋晚宛没骗顾清野，她确实是要去取东西。
她小姨寄来的信，被护士长彭淑珍一起捎回家了。
谁知宋晚宛刚赶到彭淑珍家门口，就看见她丈夫面色阴沉，摔门而出。
她走进去，发现地上全是摔碎的瓷碗，彭淑珍脸上还有几道血红的手指印。
见到她，彭淑珍一下子扑过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宋，那混蛋和隔壁寡妇搞到一起了，现在还要拿钱给寡妇的孩子读书。”
宋晚宛知道护士长的丈夫游手好闲，这个家几乎全靠她一个人撑着。
她皱眉道：“淑珍姐，离婚吧。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你一个人也能过。”
可彭淑珍一顿，随即慌乱摇头：“不，我不能离婚。”
“我为了儿子忍了一辈子了，他马上就要娶媳妇了，爸妈离婚会被人看不起的……”
她说完抹掉眼泪，转身拿出信件：“不好意思啊小宋，让你看笑话了，我没事，这日子不都这样过嘛！”
宋晚宛接过信，看着她强撑的笑，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路灯下，宋晚宛打开信件——
【晚宛，你父亲为国捐躯，牺牲在战场。你母亲也将一生奉献给了医学，你父母如果还在世，一定会为你骄傲。等你走后，小姨会取下你一缕头发，将你埋葬在你父母身边。】
那张寄来的信纸摸着凹凸不平，宋晚宛知道，那是泪水湿透信纸又晾干的痕迹。
她知道小姨写下这几行字时，一定是彻夜难眠。
宋晚宛攥着信纸，眼泪也止不住地流。
再坚持一段时间，她就能和父母团聚了。
等宋晚宛回到家时，张婶已经在偏房睡下。
顾清野还在等她，见她回来，立刻把扣着的碗移开，下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肚子还有没有不舒服？给你做了鸡蛋面，快尝尝。”
宋晚宛摇了摇头：“我没什么胃口。”
顾清野眉头一皱：“晚宛，你还在因为张婶住进来不开心？”
“张婶脑梗，身边也没什么亲人了，都说医者父母心，你连个长辈都容不下吗？”
宋晚宛看向顾清野：“我有说什么吗？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在说。”
顾清野一噎，讷讷笑道：“是我的错，我就知道我媳妇最善良了。”
“至于牌位的事，我替她和你道歉，等她走了，我就换回我们的结婚照。”
宋晚宛知道张婶把牌位供奉在那，就是为了恶心自己。
在她和彭淑珍说起赵舒冉的事时，彭淑珍就提起过，当年顾清野家境不好，张婶瞧不上他，不让他和自己女儿在一起。
现在看他当上营长，却又在外面到处炫耀，自己有个营长女婿。
但宋晚宛现在被疾病折磨，根本不想管这些，只说：“随你吧，我先睡了。”
也许到时候不用换，直接把她遗照放上去，和赵舒冉并排放在一起。
顾清野上香都方便。
听到她的话，顾清野有瞬间的愕然。
他记忆中的宋晚宛，甚至会因为他和东街的豆腐西施多说了几句话，回去就抓着他表忠心，如今这样，反而让他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宋晚宛本以为自己退让，就能安静地走完最后一程，
可第二天，当她刚从医院拿了止痛药回来，就听见张婶的哭喊声。
“我苦命的女儿啊，死后还要被人砸牌位，死了也不得安宁啊……”
她推门一看，就见张婶抱着块四分五裂的牌位嚎啕大哭。
一看见她，张婶声音更大：“宋医生，你不喜欢我我走就是了，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宋晚宛一愣，紧接着就撞入顾清野阴冷的眸光中。
第4章
宋晚宛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是我……”
顾清野迈步上前，声音低沉且强硬地打断她：“除了你还能有谁，难不成张婶会摔自己女儿的牌位？”
宋晚宛瞬间呆住，张婶也趁机哭嚎起来：“宋医生，婶子晓得把牌位搁你家，你心里不舒坦，可千错万错都是我这老太婆的错，跟我的女儿没半点关系，你咋能这么对她？”
“舒冉啊，都是妈没本事，当初就该跟你一块儿走了……”
她的哭声引来了周围的邻居。
一群人对着宋晚宛指指点点。
“平日里咋没瞧出宋医生是这种人？真会装模作样。”
“是啊，连个死人都不放过，也不怕遭报应……”
宋晚宛咬着那虚弱且苍白的嘴唇，胃里如刀绞一般，额头上冷汗直冒。
她颤抖着手，正打算拿出止痛药往嘴里塞。
顾清野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她手里的青霉素撒了一地。
男人看都不看一眼，眼神冷得像冰：“宋晚宛，你现在就跟我去舒冉的墓碑前下跪认错。”
宋晚宛胃里好似有刀在翻搅，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忽然，她喉咙里涌上一股铁锈味，身子一软，不受控制地往下倒去。
模糊之中，她听见周围的邻居大喊：“顾营长，还不赶紧把人送医院！”
张婶惊慌失措地撇清关系：“这可不赖我。”
顾清野双手微微颤抖，又说道：“跟您没关系，她手里就是普通止痛药。”
“宋晚宛，你别想装糊涂，用这种方式躲过去……”
剩下的话她听不清了，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宋晚宛再次睁开眼时，正躺在医院里打着点滴。
旁边顾清野正拉着医生不停地询问病情：“就是普通的肠胃病？那怎么会晕倒？”
宋晚宛之前就跟同事打过招呼，她的病情必须瞒着顾清野。
此刻，那名医生一脸为难，不知如何开口。
宋晚宛强撑着坐起来，声音虚弱地说：“这两天太忙，没好好吃东西，低血糖。”
顾清野听到这话，这才松了口气，随后又说：“我去给你买份粥。”
等他再回来，病房里已经没其他人了。
他拆开刚打包回来的白粥，坐在宋晚宛身旁，一口口地吹凉喂到她嘴边。
宋晚宛想起昏迷前他说的话，把头偏开了。
顾清野也来了脾气：“宋晚宛，你还有脾气了？”
“以前你做什么我都能容忍你，但这次不一样，你必须和张婶道歉。”
“我之前说下跪是过分了点，这样吧，你亲手给舒冉刻一个新牌位表示诚意。”
宋晚宛心中一阵刺痛。
她记得以前隔壁李家嫂子被婆婆冤枉时，李嫂委屈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她哭诉。
那晚，顾清野搂着她，无比坚定地说。
“我们家永远不可能出现这种事，因为我无条件信任你，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污蔑你。”
可现在只要涉及舒冉，他就会一次又一次违背当初的诺言，甚至一句解释都不愿意听。
宋晚宛只觉得心脏都结成了冰，血液里没了温度。
她强扯着沙哑的喉咙说：“顾清野，我没做过的事，我绝不会认。”
刚说完，一个护士猛地推门进来，气喘吁吁地指着门外说：“宋医生，你快去……快去看看……”
宋晚宛现在还生着病，如果不是情况紧急肯定不会找她。
所以她想都没想，就拔掉针头起身要跟护士走。
这时却被顾清野拦住：“你现在还生着病。”
她语气坚定道：“可我是医生。”
就算她拿不了手术刀，她还有脑子，可以凭着这些年的经验给出最适合的手术方案。
说完她推开顾清野，一边往外走一边询问：“哪个病人，什么情况？”
护士只猩红着眼，嗫嚅着嘴唇：“宋医生，不是病人，是护士长……没了。”
宋晚宛浑身一震，就看见一群医生和护士围在一间病房外，神色悲痛。
她几乎是踉跄着越过人群，就看见彭淑珍面色惨白地躺在那，正被人盖上丧布。
第5章
一旁传来小护士们压抑的抽泣声——
“淑珍姐的老公简直不是东西，听说他们儿子马上要办婚礼了，结果那男人竟偷偷把房本拿出去，过户给了那个寡妇。”
“淑珍姐听到这事，气得一口气没上来，人就这么走了。”
宋晚宛忆起那个总对她笑容满面的爽朗妇女，胸口不禁发闷，泪水止也止不住地流。
彭淑珍一生都在为家庭让步，为儿子牺牲，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顾清野站在一旁，从口袋里掏出帕子，为她轻轻拭去眼泪，轻声安慰：“人各有命，别太伤心了。”
人各有命？宋晚宛只觉不值。
为彭淑珍，也为自己。
经此一事，宋晚宛回到病房后便发起了高烧。
顾清野再没提过牌位的事，一有空就来医院陪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完美的丈夫。
医院里的人还在感叹：“要是所有男人都像顾营长这样，那该多好啊。”
宋晚宛没有反驳，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她在医院躺了三天，那些小护士也在她面前哭了三天。
“宋医生，你知道吗？淑珍姐才去世第一天，她丈夫就把隔壁的寡妇带回了家，为了方便他们生活，还把自己的亲儿子赶了出去，你说这还是人吗？”
“别提了，她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淑珍姐为他操劳了一辈子，他居然还有脸跑到淑珍姐的坟前指责她，说如果不是她太强势，他爸也不会对他那么狠。”
宋晚宛听得心里难受，强撑着办了出院手续，想去寺庙为彭淑珍祈福。
到了郊区香火最旺的寺庙，她先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然后走到祈愿树下，在红丝带上写下心愿——
【愿彭淑珍来生平安顺遂。】
这是她在人世，能为淑珍姐做的最后一件事。
系好红丝带，她刚要转身离开，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顾清野。
她站在拐角处，只见身着便装的顾清野走到树下。
他目光在树上搜寻着，似乎在寻找什么，然后目光定住，神情落寞地发了很久的呆才离开。
等顾清野走后，她走到他刚才站的地方。
一阵风吹过，一根红丝带恰好吹到她眼前，她怔怔地看着上面的字——
【愿来世能与顾清野相守白头——舒冉】
宋晚宛看着，眼眶突然红了。
结婚没多久，宋晚宛说要来祈愿树下祈求他们的婚姻美满，但顾清野却坚决拒绝。
他说：“这是封建迷信，我身为军人，要以身作则。”
如今看来，顾清野早就知道舒冉在祈愿树下写下希望两人来生共相守的心愿，所以才不想让她来祈愿。
宋晚宛的心仿佛被揪紧。
红丝带在空中飘扬，宋晚宛自嘲地笑了笑，踩着寒风回了家。
身体越来越虚弱，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但她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她要为父母修建一个合葬陵。
一回到家，她就翻箱倒柜地找存折。
可当她看到存折上的余额时，顿时愣住了，怎么会只剩下五百？
她再仔细一看，发现就在两日前，有一笔三千的取出记录。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顾清野满身风尘地进来，眼中还残留着刚才的落寞。
看到宋晚宛，他一愣：“怎么回来了？身体养好了吗？”
宋晚宛扬起手中的存折，声音颤抖：“顾清野，钱呢？”
男人顿了顿，解释说：“张婶脑梗，我让她拿着钱去京市看病了。”
宋晚宛脑子有一瞬的眩晕，几乎喘不过气来：“顾清野，这是给我爸妈修陵墓的钱！”
父亲牺牲在任务中，埋在西南。母亲去世在海市，埋在海市。
相爱的两人，天各一方。
她当初去西南奔丧时，曾跪在父亲墓前发誓：“爸爸，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将您带回家，和妈妈团聚。”
顾清野知道这件事后，和她许诺：“晚宛，我了解过了，海市最好的合葬陵需要三千二，我们存几年钱，就把岳父岳母葬到一起，也方便我们祭拜。”
当时顾清野的工资一个月才一百六十元，不吃不喝需要两年才能存够修墓地的钱。
宋晚宛听后埋在他怀里哭了半夜，只觉得自己能找到这样的男人，何其幸运。
如今四年过去，钱终于存够，宋晚宛也想在自己临终前办妥这件事，却没想到存折上会只剩下五百。
顾清野自知理亏，垂下眸来和她认错：“晚宛，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我和你认错。”
“我保证，再过两年，一定能将合葬陵的事办妥。”
宋晚宛眸色越来越暗，五脏六腑都在散发着痛意。
别说两年，她怕是两个月都等不了。
顾清野看她神色，心里慌乱，上前将她揽在怀里：“晚宛，活人比死人重要不是？”
“活人比死人重要？”宋晚宛推开顾清野，眼神讽刺地重复了一遍这话。
当初她小产，顾清野去墓地给赵舒冉过忌日。
她的生日，他送的是赵舒冉最想要的东西。
他们的结婚五周年纪念日，顾清野买了一对婚戒埋在赵舒冉的墓地里。
这就是他所谓的活人比死人重要？
“没关系。”她看向顾清野，惨然一笑，“道歉的话，我亲自去地下和我爸妈说。”
第6章
顾清野听到这话，心脏骤然一紧：“怎么突然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晚宛，就算你再怎么生我的气，也不能这样诅咒自己啊。等清明到了，我亲自去岳父岳母的坟前道歉，好不好？他们能养出你这么好的女儿，肯定会理解我的。”
宋晚宛只觉心脏闷得慌，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顾清野见宋晚宛沉默不语，便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他自顾自地在宋晚宛身旁坐下，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包装精美的糕点，说道：“你之前不是说想吃这平安酥吗？我今天路过就给你买了。”
“我虽不信这些，但希望你吃了之后能平平安安的。”
宋晚宛接过平安酥，眼眶却微微泛红。
两个月前，海市突然流行起平安酥来，倒不是因为它有多美味，而是寓意极好。
寓意着平安康健。
可这家店的平安酥排队的人特别多，宋晚宛本来和护士长约好一起去买，却一直没抽出时间。
后来她跟顾清野提了一嘴，没想到他真的去买了。
要是以前，她肯定会感动得又掉眼泪。
只是现在一想到这是他在去怀念赵舒冉的路上买的，宋晚宛就觉得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
顾清野帮她拆开，拿了一块递到她嘴边。
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宋晚宛咬了一口，酥香在口中蔓延开来。
“好吃吗？”他问道。
宋晚宛喉咙发紧：“好吃，只可惜淑珍姐没能吃到……”
而她，也即将不久于人世……
接下来的几天，宋晚宛请了假在家休息。
她打算趁自己还能撑住，把自己的东西都整理整理。
压在箱底的是她结婚那天穿的红色婚服。
这件衣服是顾清野给她准备的，说是特意找人定制的。
她当时还感慨他细心，还笃定地跟亲人好友说：“清野他是真心爱我，会对我一辈子好的。”
现在想来，他们从认识到结婚都那么仓促，他又哪有时间提前找人定制。
只怕，这件衣服一开始就是为赵舒冉准备的。
那天，她穿上这件衣服时，顾清野在想些什么呢？
是不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八年过去，顾清野的想法她早已无从知晓。
但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不要了。
一同被丢掉的，还有顾清野送她的香膏、国外进口的羊绒大衣，以及拍摄的结婚照……
她一件件放进垃圾篓里，心也一点点冷下去。
她亲手丢掉的，是这些物件，也是他们八年婚姻中每一个幸福瞬间的象征。
而她视若珍宝的医学笔记，她打算捐给海城大学，只要能帮到那些年轻的医生，也不算她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最后，她点燃了年少时和父母的合照，以及自己的医科大学毕业证书。
这些是她提前烧给自己的。
人真的走到死亡这一步，只能祈求带走的东西也能带到下一世。
看着那升腾的火焰，她闭上眼眸默默祈愿。
“我希望下一世，能再做父母的女儿，也能再次成为一名医生。”
“唯独，不要再和顾清野相遇了。”
擦干眼泪时，顾清野正好回家：“晚宛，这烧的什么呀？烟雾这么大。”
宋晚宛平静地说：“没什么，就是一些没用的废资料。”
顾清野没多想，只是牵过她的手，说：“今天可是我们结婚八周年的纪念日，咱们去国营饭店庆祝庆祝。”
宋晚宛一愣，又到12月26日了。
也好，人应该有始有终，她和顾清野也该有场体面的告别。
两人刚走到国营饭店门口，就看见路边一对中年夫妻在争吵，边上还有个瘦弱的姑娘在哭泣。
男人怒吼道：“医生都说她这病治好要好几千，她哥哥弟弟娶媳妇哪样不要钱，难道整个家都要被一个丫头片子拖累吗？”
中年女人一边抹眼泪，一边指责：“你是孩子的爸，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她去死吗？”
两人声嘶力竭地争吵着，没注意到那女孩的眼眸渐渐变得灰暗绝望。
突然，那女孩猛地起身就要往车流里冲。
宋晚宛见状，急忙上前去拉，那女孩蓦地回头。
宋晚宛悚然一惊，这女孩和顾清野日记里赵舒冉的照片简直一模一样，就像翻版的舒冉！
她怔在原地时，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路上一辆小车失控地朝她们冲来。
眼看着那辆车就要撞上两人，顾清野猛地冲上前伸出了手。
但他拉住的，却不是宋晚宛，而是那个陌生的女孩！
第7章
女孩被顾清野一把拽了回去，宋晚宛想要往后退，可心神慌乱间还是被绊倒，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万幸的是，汽车在最后一刻刹住了。
宋晚宛倒在车前，膝盖处的裤子被刮破，伤口汩汩地往外流着血，将裤腿染得一片殷红……
她下意识地抬眸望去，只见那女孩被顾清野稳稳地护在怀中，而顾清野眼中满是惊惶。
他口中喃喃道：“别死，别死，一定要好好活着……”
直到路人惊呼出声：“哎呀，姑娘你怎么样了？流了这么多血，要不要送你去医院啊。”
顾清野这才回过神来，留意到倒在地上的宋晚宛。
那女孩也被她母亲一把拉了过去：“晓婷啊，你这是做什么傻事？你放心，妈就算倾家荡产也给你治……”
宋晚宛眼尾泛起了泪花，伤口疼得厉害，却远不及心脏传来的痛意浓烈。
她和顾清野结婚八年了，可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顾清野却仅仅因为一张长得像赵舒冉的脸，就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她。
宋晚宛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清野急匆匆地蹲下身，手足无措道：“晚宛，你别害怕，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他说完便抱起她就往医院里冲。
只是宋晚宛看到，他临走之前，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女孩，眼中满是担忧与眷恋。
医院里，医生给宋晚宛清洗好伤口又缝完针，补充道：“虽然只是外伤，但伤口太大了，以后恐怕要留疤。”
宋晚宛自嘲地笑了笑，无力地摇了摇头。
她都快死了，哪里还在乎留不留疤。
倒是顾清野站在病床前，无措地红了眼，脸上满是自责。
“晚宛，当时情况太紧急了，我是军人，下意识就先救了民众。”
“那小姑娘一心求死的样子，我以为你能避开，但还是对不起，都怪我……”
宋晚宛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一般，连揭穿他的力气都没有。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在体内开始溃烂，四肢都仿佛在被蛆虫啃咬。
她从喉间艰难地挤出半天，也只挤出微弱的一句：“我想休息……”
这时，一个身着军装的士兵猛地冲进病房：“顾营长，快走！有紧急任务！”
顾清野为难地看了宋晚宛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宋晚宛只觉得浑身发冷。
但她还是强撑着提高了些音量：“去吧。”
顾清野眼里满是歉意：“晚宛，等我回来，我们一定补过一个八周年，我都已经给你准备好礼物了！”
他刚转身走出病房，宋晚宛眼皮一点点变得沉重。
她等不到，也不等了。
下一瞬，病房里响起惊慌失措的声音：“宋医生发病了，快，准备抢救……”
……
顾清野走的第一天。
宋晚宛因为受伤引发的并发症，进了抢救室。
等她醒来时，院长也在，整个病房里的医生们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怜惜与心疼。
宋晚宛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她平静地笑了笑：“我是医生，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你们不必难过，能为中国医学继续做贡献我很知足。”
院长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问：“宋医生，你还有什么遗憾吗？”
宋晚宛摇了摇头，说：“没有。”
顾清野走的第二天。
宋晚宛的小姨终于结束了项目赶到了，她眼睛哭得红肿，早已没了那个理性女博士的模样。
宋晚宛笑着安慰她说：“小姨，合葬陵的事我搞砸了，等我走后，你就剪下我的两缕头发，分别埋葬在爸爸妈妈身边吧。”
小姨摸了摸她惨白的小脸：“交给小姨，我一定会完成你的心愿……”
她说完这句，双手捂住嘴，然后又快步走出病房。
宋晚宛隐隐能听到病房外传来哭泣声。
但她已经无力去安慰，她的意识越来越昏沉，清醒的时间少得可怜。
顾清野走的第三天。
深夜，宋晚宛胸腔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但随后那疼痛又很快消散。
她睁开了眼，许多医生都赶来，她却视若无睹。
只固执地看向门外，一双眼眸亮得惊人：“爸爸妈妈……来接我了。”
她看见妈妈流着泪，笑意却温柔：“晚宛，不痛了，不痛了，以后都不痛了……”
一生坚毅的爸爸也红了眼：“乖女儿，以后爸爸妈妈会保护你的。”
病房里，有医生控制不住地啜泣起来，大家都知道，宋晚宛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只有小姨哭得撕心裂肺：“晚宛，你再撑一撑，顾清野快回来了，你就不想再看看他，给他留句话吗？”
宋晚宛摇了摇头。
她对顾清野，已别无所求。
在仪器的滴滴声中，她平静地闭上了眼，眼尾有清泪滑落。
真好。
不会痛了。
希望来生健康顺遂，也希望来生不遇顾清野。
第8章
海市医院，重症病房内。
院长沉痛宣布：“患者宋晚宛，因胃癌死于1983年12月28日凌晨四点零二分。”
话落，满屋子的医生、护士脸色沉重，鞠躬致礼。
院长握住小姨的手，满含感激：“谢谢你们作为家属能支持宋医生自愿成为大体老师的决定，谢谢你们为中国医学做出的贡献！”
小姨一把抹掉了眼泪，声音沙哑：“这是晚宛的决定，我尊重！”
她又看了一眼紧闭眼眸的宋晚宛：“她没有死，历史和人民会用永远记得她。”
“当然。”院长点点头，“院方将宋医生的遗体观瞻仪式定在明天，我们送她最后一程。”
……
第二天，海市军区。
顾清野刚做完任务报告准备回家，就看到张连长三岁的女儿在门口玩。
小姑娘脸被冻得红彤彤的，跟年画娃娃一般，看见他就口齿不清喊：“顾蜀黍好！”
顾清野被软糯的声音甜到，一把将她抱起，爱怜地揉揉她的头哄道：“小丫头，跟我回家找你宋阿姨一起玩好不好？”
一旁张连长笑道：“这么喜欢别人家孩子，就不能自己生一个吗？我媳妇老二都怀上了。”
紧接着他又凑到顾清野耳边，语重心长地说：“老顾，过去的事儿早都该放下了，宋医生人好，别辜负了她。别等到失去以后才后悔。”
说完就将孩子从顾清野怀中夺走：“走咯，回家吃饭，妈妈还在家等我们。”
凝着一大一小的背影，顾清野眸底染上一抹复杂的思绪。
他心里一顿，转身对警卫员说：“小李，去国营饭店给我订个座，要糖醋排骨，清炒蒜薹……”
话还没落下，警卫员就接过话道：“还有红烧肉！”
“这都是嫂子最爱吃的菜，我们都会背了！”
八周年结婚纪念日没能过成，顾清野打算准备一份惊喜送给宋晚宛。
他目送小李走远，这才转了身径直走向政委办公室。
“政委，我想向您借三千块钱。”
“晚宛一直有个心愿，就是替她父母修个合葬陵，所以我想……”
话音未落，政委就沉声打断了他。
“顾营长，不是我说你，宋医生这么好的人你不知道好好珍惜，现在离婚报告都已经批下来了，你才知道追悔莫及？”
说完，就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盖上了章的离婚报告。
顾清野慌乱地抓起离婚报告：“我从来没签过这东西！”
可当他刚到离婚报告上自己的字迹时，终于止了声。
他脑海中闪过那天宋晚宛平静地拿过两份文件递给他的场景。
她说：“医院发了个文件，需要家属签字。”
他当时丝毫没有多想，因为结婚八年来，宋晚宛从没骗过他。
他神色一变。
又联想到那份被挪动过的日记。
他是军人，对物品的位置很敏感，可他当时只以为是宋晚宛擦拭桌子时不小心移动。
如今想来，日记里的内容宋晚宛肯定仔仔细细的看过，所以宋晚宛才会诓骗他签下这离婚报告。
他原以为自己永远只会爱赵舒冉一个人，对宋晚宛只有责任。
但此刻，想到宋晚宛会离开他，他的心脏处竟撕心裂肺地疼起来。
他的手在发抖：“政委，这字是在我不知情的时候签的，这离婚报告做不得数！”
丢下这一句，他便慌忙跑回了家里。
可回到家，哪还有宋晚宛的影子。
柜台上摆放的结婚照，衣柜里宋晚宛的衣服，全然都已经消失！
顾清野心猛地一沉，匆匆往医院赶去。
可刚到医院就发现大厅里摆满了鲜花和挽联，上面还拉上了一条横幅——
【向海城大学第一位大体老师宋晚宛医生悲痛送别！】
顾清野大脑忽然‘嗡’地一下，闪过很多电视机雪花，像是不认识这几个字似的。
难以言喻的冷意如潮水般涌进他身体，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强撑着往前走了两步，那躺在冰棺中脸色惨白的脸猛然撞进他的视线！
正是与他同床共枕八年的宋晚宛！
恰在此时，护士悲痛的声音在耳边乍响——
“可惜宋医生了，这么年轻，听说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都两个月了。”
第9章
顾清野只觉大脑熔浆炸开，他踉跄着冲进厅内。
他嘶哑着嗓音喊道：“你们在干什么？晚宛怎么会躺在冰棺里。不吉利的，不吉利……”
“晚宛，你快点起来好不好？”
院长看见顾清野如此模样，赶忙将他拉了出去：“顾营长，节哀。宋医生胃癌晚期是自愿捐献遗体当大体老师，我们对此也感到非常惋惜。但这字也是你签过的。”
“今天是宋医生的告别仪式，咱们让她安心地走好吗？”
顾清野惊愕地垂眸看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什么签字？什么胃癌晚期？”
宋晚宛到底诓骗他签下了多少不知情的文件，又到底瞒着他多少事？
小姨叹息一声，抹掉了眼上的泪，对院长道：“不好意思啊，张院长，顾营长这边我来解释吧。”
院长点了点头，又组织各位医生给宋晚宛鞠躬致礼。
小姨将他拉到角落，道：“顾清野，你们感情的事我不清楚。但你在日记里写的，晚宛都已经知道了。是你辜负她在先，无论是她选择和你离婚也好，还是将遗体捐赠自愿成为大体老师也好，这都是她临终的遗愿。”
“今天是她在人世的最后一程，我希望晚宛能安安静静地走。也希望你能支持她做的决定。”
顾清野听着这话，一米八五的个子越垂越低，越垂越低……
他双眼猩红地站在门外。
纵是已经猜测到，但他亲耳听到还是觉得难过。
宋晚宛竟从始至终都是知道的，知道舒冉的存在，那本日记她也一字不漏地看完了。
所以她才隐瞒了自己一切，离婚、胃癌、捐献遗体……
顾清野站在门外，茫然地看着所有人鞠躬致礼，心也一瞬瞬地冷寂下去。
一切都早有端倪的，是自己没有注意到。
她的身体早就有反常了，她一大把一把吞的青霉素，枕头上一把又一把掉落的头发，她日渐消瘦的身体，还有那天她痛昏过去自己却还在责怪让她下跪道歉……
明明知道宋晚宛的愿望就是让父母能够合葬在一起，但自己却连她唯一的遗愿都没有完成。顾清野现在才发和她说以后补上的自己有多可笑，晚宛没有以后了。
顾清野忍不住地泪啪嗒啪嗒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漫天的后悔与自责紧紧裹挟着他，让他一丝气也喘不了。
他就等在门外，等着患者等着各位同事一炷香一炷香地给她上，顾清野这才发现宋晚宛是真的永远离开自己了。
等到黄昏落下，院长才悲痛地起身，走向他：“顾营长，宋医生的尸身我们马上就要去做防腐处理了，你要不要去和她道最后的别。”
顾清野压抑着的痛苦在这一瞬喷涌而出，他跑到宋晚宛的冰棺前，失声痛哭。
院长见状，遣散了医生护士：“让顾营长和宋医生好好告个别吧，过会我们再来接她。”
院长走后，诺大的告别厅里，那条横幅亮得刺眼——
【向海城大学第一位大体老师宋晚宛医生悲痛送别！】
顾清野只觉得心似被剜过般的痛，他踉跄着走到宋晚宛面前，双眼猩红得可怕。
可他在看见宋晚宛那张平静又消瘦得脸时，只一脸又别开了脸不敢再去看。
再开口，只剩下：“晚宛，为什么……”
第10章
他瘫软在冰棺前，嘶声道：“哪怕你听我一句解释呢？宋晚宛，为什么你总喜欢这样，什么事都喜欢私自做决定。离婚是这样，捐献遗体也是这样？”
“宋晚宛，难道你就这么厌恶我了吗？厌恶到明明知道自己要走了，但还是要和我撇清一切关系吗？”
“晚宛，是我对不起你。但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们结婚八年了，我还允诺你要给你补过结婚八周年纪念日的。你这样一声不吭丢下我就走是怎么回事？”
他哭得声声悲悸。
忽然门外响起不重不缓的脚步声，顾清野猛地回头。
却发现宋晚宛穿着白色的碎花裙，扎着麻花辫站在自己的身后，正朝着自己笑。
顾清野强撑着站起，想朝她走过去，但没站稳，还是面朝天地摔了下去。
“晚宛，我就知道这是你惩罚我的玩笑对不对，我就知道你没有走，明明前几天看见你都是好好的。咱们有病去治病好不好，海市治不好我带你去京市，京市治不好我带你去国外，别离开我好不好……”
他顾不得那多，害怕慢一秒宋晚宛就会消失不见，所以他猛然抬眸，却还是发现宋晚宛已经消失。
站在那的，只有她面色平静的小姨。3
小姨红肿着双眼，冷声道：“顾清野，让晚宛走吧。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也是她的遗愿。别耽误她完成心愿了。”
顾清野哑声问：“小姨，晚宛就没有留给我什么话吗？”
小姨在他盈满期待的眸色中，很决然地摇了摇头。
就像当初她问宋晚宛，有没有话要留给顾清野一样的决然。
紧接着，几名医护人员推着担架进来，将宋晚宛抬上了担架。
顾清野不愿她走，想去拽住。
小姨便死死地挡在他的面前：“顾清野，别让晚宛最后一程也走得不安心。”
顾清野眼睁睁地看着宋晚宛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什么也没能抓住，她消失得彻底，什么也没留下。
顾清野的心一瞬瞬地冷寂下来，他在厅里守了整晚，最后是政委开车过来将他带回军区的。
他坐在车上，车窗外有很多穿着喜庆的新衣站在巷子口玩鞭炮的小孩，也有提着肉和糕点一起往回走的夫妻，还有带着孩子在外买冰糖葫芦的一家三口。
车子每往前走一步，他看到的幸福景象就越多，他的心也好似被放干了血水般，只剩一片干涸。
他喃喃道：“如果晚宛没发现，如果晚宛没生病，她是不是也要缠着我陪她去百货大楼买过年穿的新衣，会不会昂着头兴奋地告诉我她怀孕了？”
政委听着这话，只道：“顾营长，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宋医生已经走了，节哀吧。”
车刚行驶到军区大院，正要驶入顾清野的家。
就看见车窗外张婶拉着一个年轻女人兴奋得不成样子。
“春儿啊，放心吧。清野他媳妇听说胃癌走了，之前我还想着要怎么对付她呢，甚至还把我女儿牌位的事也赖在她身上了。”
“从那件事就能看出，清野对那宋晚宛并没放在心上。”
“放心吧，干妈一定会让他娶你的！明年将你们的婚事办妥好不好，等明年你就是营长夫人了！”
第11章
政委见顾清野面色不好，便先他一步拉开车门，道：“清野，节哀。你这几天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顾清野拉开车门，刚下车。
张婶就拉过他，道：“清野，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我干女儿。今天带她过来呢，也是希望你们年轻人之间能认识一下，以后互帮互助。”
说完，看顾清野脸色不好，又补充道：“你也知道，舒冉走得早。婶子在这世上也没什么亲人了。婶子是真的将你当成亲人了，希望你能理解婶子的心意。”
顾清野颓丧着越过张婶。
张婶还想说些什么，政委见状，拉过张婶道：“这位婶子，顾营长他妻子今天刚过世，咱们今天就别打扰顾营长了。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张婶听了这话，冷嗤一声，又拉着那年轻女人，说：“春儿啊，没事。清野他可能就是还没缓过神来，等过几日清野就缓过来了，到时候婶子再带你来。”
别人家家户户都已经贴上了新春对联，和福字。
顾清野还记得去年宋晚宛就站在门口，踩在板凳上贴福字，那时他从军区回来，搂着她的后腰，在她的耳畔说：“晚宛，等明年，明年我们就生个宝宝好不好？免得你一个人贴福字孤单。”
那时宋晚宛站在板凳上，还是比他稍矮了些，她娇笑着说：“孩子的事，过完年再说。”6
现在又是一年新春了，他却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
他推开门，只觉得屋里冷冷清清的。
宋晚宛真的走得很干脆，房间里她的什么东西都没剩下，就连她之前最喜欢看的医术也被她烧毁了。
他还记得，宋晚宛父亲意外去世之后。
宋晚宛曾和自己说过：“如果我以后发生了意外，你一定要记得将我的这些医学资料烧了给我。这些都是我要带到下一世去的。”
当时，顾清野还嘲笑宋晚宛：“你这说些什么胡话，你不可能会有意外发生。”
如果当时自己仔细检查她烧毁的东西，是不是就不会错过和宋晚宛的最后一面，可如今却只剩遗憾。
顾清野又翻箱倒柜的找出自己的日记。
翻过最后一面，赫然写着——
【1983年11月24日：舒冉，这次我是真的要放下你，去过我自己的生活了。你放心，你的母亲我会当成自己的母亲来照顾。】
顾清野伸出冰凉的指腹，细细摩挲着那一行字迹。
他写得隐秘，写在了日记本的夹层里。
所以宋晚宛一定没有看到，他翻阅着日记，没翻过一页，心就好像被噬咬一般，他不敢想当时宋晚宛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翻阅完的整本日记，他也不敢想她在癌症晚期，承受着巨大的病痛折磨，还要经受这一切。
他躺在冰凉的床上，望着天花板。
等夜彻底静下来，等寒风刮过门窗，等不归的人。
顾清野细细嗅着枕头，枕头上还有宋晚宛的发香，这是她在人世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也是最后的东西。
枕边有泪滑落，他害怕泪水浸湿枕头，会湮灭了宋晚宛的味道，所以他不敢哭。
他无声地呢喃道：“晚宛，你怎么能一句话都不给我留？”
第12章
这几天，顾清野整个人就像行尸走肉一般。
每天都靠着政委送过来的饭菜勉强地活着。
他不敢闭上眼，只要一闭上眼就是宋晚宛那消瘦的脸庞。
他全然不知道如何面对她，不知道如何和她说关于舒冉的事。
八年了，自己早该放下了，而不是再一次地失去所爱。
或许是因为上天觉得他不懂珍惜，所以再一次地让他失去所爱。
1984年，大年初四。
顾清野看着镜子里自己疲惫猩红的双眸，看着镜子里自己胡子拉渣的模样，忽然就有些认不清自己了。他每天只要一想起宋晚宛，心就好像被万虫噬咬过的难受。
今天，是政委亲自来送的饭。
有宋晚宛爱吃的红烧肉，也有他爱吃的土豆烧牛腩。
政委将饭放到桌子上，自顾自坐下道：“清野，你父母都不在了，我年纪比你大，也算是你的长辈，见过的生死也比你要多。”
“看着你这模样，我心里也不好受。所以还是得劝你两句，宋医生胃癌晚期是没得治的，早发现晚发现都一样。”
“我也见过癌症晚期的病人，在病床上那真的是一天比一天的难受，不能吃不能喝就靠营养液吊着性命。”
“我听院里的医生说了，放弃治疗是宋医生自己选的，至少她受的痛苦很少，走得也很平静。这就足够了，你也要学着走出来。”5
“你这个人就是喜欢活在过去，所以才错过了宋医生这么好的女人，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我只希望你能够认清自己的内心，别再因为过去的事让自己不好过。”
“走的人已经走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不是？”
顾清野抬着那双一片灰败的眸看向政委：“那本日记，我只是想留着做个纪念。我不否认，我心里还有舒冉，但我对晚宛也是真心的。她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
政委无奈地叹了口气。
顾清野忘不掉过往，但又希望现在的人能理解他。
可天底下哪有既要又要的道理，所以他没在劝，只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说：“顾营长，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这一关我们谁都代替不了你，需要你自己走出来。”
顾清野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怎么也不肯出来。
直到第二天，张婶敲门要进来。
顾清野打开了门，张婶看到他疲惫的样子，拉过他的手就道。
“清野，婶子知道你现在还难过着呢。但是婶子觉得如果晚宛还在的话，也不希望你执着于过去，就像舒冉当初那样，都希望你能够往前看。”
“婶子这干女儿夏春是个热心肠的，婶子今天带她过来就是希望她能带着你走出过去，也算全了婶子的一桩心愿。”
“你说呢？如果舒冉还在世，也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么难过的样子。”
顾清野沉声道：“张婶，晚宛刚走，你现在就急着让我娶新老婆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过往的事，晚宛走了，我也不想和你追究，这样的话以后也不要在说。”
张婶第一次被驳了面子，有些下不来台。
夏春对张婶道：“婶子，有些话还是我们年轻人来说比较合适。顾营长也是因为刚失去了老婆难受，你在门外等我吧。”
听了这话，张婶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地才走到门外等她。
张春柔声道：“顾营长，我知道你不待见我。我是个乡野妇人，我也没奢望能成为营长夫人。”
“我这两次过来，一是迫于我干妈一直和我妈念叨，她们都想要我潘个高枝，心里也是为我好。但今天回去之后，我会告诉他们我们不合适。”
“二来，我知道干妈一直用你和舒冉的感情利用你捆绑你，我也希望你能够学会拒绝，否则她们只会得寸进尺。”
顾清野顿了瞬，道：“舒冉不在了，我答应过她要替她照顾好妈妈的，所以张婶的要求，只要我能做到，我就不会拒绝。”
张春看到这样的男人，第一次觉得他可怜。
舒冉已经走了，她本来是想将舒冉的秘密也一起带到底下。
可张春只要一想到那去世的丈夫，就无法忍住。
她冷笑了一声，道：“你知道舒冉为什么在死之前一定要你娶个媳妇吗？”
“你知道舒冉瞒了你多少事吗？”
第13章
顾清野满目愕然。
张春从钱包夹层里掏出一张泛了黄的信纸，道：“真相都在这信纸中，你自己看吧。”
张春说完便径直离去。
顾清野蹒跚着走进房间里，打开信纸，只发现信纸里有一张小小的黑白照。
照片里的人一个是舒冉，另一个人男人穿着中山装，和自己的眉目有八分像。
抱着疑惑，顾清野打开信纸的时候，手都在颤——
【阿澜：见字如面。
自从你离去后，我就很少给你写信了。
现在我的生命也只进入了倒计时，所以我想着给你写一封信，也算是自己在这人世最后的独白。
你走后，我遇见了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男人，他叫顾清野。
在我最煎熬的那段时光，是他陪我度过的。
他无数次和我说过想和我结婚，想和我有个家庭。面对这样的话，我总是不知道如何回应。
在我的心里，只有你是我唯一的丈夫。看着他为我难过的模样我很内疚，是我骗了他，是我为了缓解我的难过伤害了他。
所以我打算替他找个合适的妻子，这样以后有人陪着他，他就不会再为我难过了。
想来，或许也是因为我不想死后他还在我坟前哭泣，不想让他扰了我们两个人的清净吧。7
阿澜，你说得对，我是自私的。所以就让我最后再自私一次。】
看完信件，顾清野没有想象中的难过，也没有想象中的生气，更多的好像是一份释然。
他是矛盾的人。
所以在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对宋晚宛的感情的时候，他很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会遗忘舒冉，害怕如果连自己都不记得她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消失了。
可却没想到舒冉只是将自己当做一个替身。
是自己既要又要，害怕自己会遗忘舒冉，所以他拼了命地证明自己是个长情的人。他在舒冉的墓前许诺过的，这辈子只会爱上她一个人。
如今，却没想到会将宋晚宛伤得如此彻底。
也没想到宋晚宛会如此狠心，狠心到一句话都不给自己留。
如果这封信早日到自己的手里，一切是不是都还有转圜的机会，可惜，他这一生总是不断地在错过，不停地在遗憾。
……
十五年后。
顾清野参与任务，受重伤，生命垂危。
政委站在他的病床前，红了眼：“顾团长，你还有什么遗憾吗？”
遗憾？
顾清野忽而想到祈愿树上舒冉挂上去的那条，如果有来生希望和顾清野相守共白头。
舒冉说过自己不信神佛，所以那也只是诓骗自己的手段罢了。
所以他强撑着起了身，去到寺庙前。
一根一根地找那祈愿红丝带，可他却什么也没找到。
政委遇到过路的香客，这才知道十年前，下过一次暴风雨，有些祈愿条便随着风雨一起埋葬在了十年前。
想来，他那根祈愿条便是在十年前遗失的。
顾清野惨白着脸，强扯出一丝笑。
如此也好。
香客又顺手递出一根红丝带：“如果你有什么愿望，可以写到红丝带上，再挂一次。”
顾清野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这才勉强抬起了笔，写下——
【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会亲口和晚宛说抱歉。】
政委见他眸色开始溃散，慌忙道：“顾清野！你给我撑住！我扶着你，你要亲手去挂上红丝带！”
“军人不能封建迷信，但你的愿望我希望神佛能听到！你给我撑着，你亲手去挂，才能有诚意！”
顾清野强撑着在政委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却在即将要碰到祈愿树的那一刻——
永远地闭上了双眸。
第14章
1975年，海市。
“晚宛，今天还有一场相亲，该起床了！”
宋晚宛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猛然看见母亲那张熟悉的面容！
这是怎么回事？在自己的印象中，母亲早就在回家的路上因为过度劳累死亡。
宋晚宛猛然一怔，抬眸看向书桌上的日历，显示——1975年8月1日！
又自己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她痛得惊呼出声！这才发现自己重生了，重生在她父母还健在，自己还没有和顾清野结婚的这一时间段！
过往的种种委屈猛然灌入她的脑海，如今再看见自己的母亲，她落下热泪。
弹得一下，从床上起来，紧紧投入妈妈的怀抱。
“妈，太好了！太好了！还能见到你真的太好了！”1
宋母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你这傻孩子，胡说些什么呢。你别忘了，是你说海市的医疗资源比不上京市，所以才要留在海市，希望能促进海市的医学发展。妈才陪着你一起来到海市的，你怎么可能见不到妈呢？妈会一直在你的身边的。”
宋晚宛一把抹掉眼泪，一边说：“妈，我要吃你做的鸡蛋面！”
宋母宠溺地笑着，说：“好，给你打两个鸡蛋！快点起来洗漱吧，别忘了今天妈医院里的同事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妈给你约的是下午三点见面。今天穿好看点。”
宋晚宛这才想起来就是今天，是她和顾清野的第一次见面。
如今，重生回来，她不要重蹈覆辙。
每一次他们相遇的节点，她都要亲手设计，完美错过。
所以，宋晚宛道：“妈，我都忘了这事了。我今天医院里还有别的事，要不然这次就算了吧。这件事，我亲自去和刘姨道歉！一定不会让你难做的。”
宋母敲了一下她的头，说：“快点去洗漱，妈先去给你做鸡蛋面。我今天下午医院里还有一台手术，你今年也老大不小了，你要是不去你刘姨的，就得去你张叔的。”
“你自己选吧。你刘姨介绍的那小伙听说长挺帅，还是个当兵的，我觉得很蛮靠谱的。你张叔介绍那个，我看了照片，长得嘛，也蛮好看的。听说家里是开厂的，富了几代了。就是太有钱了，和咱家门不当户不对的，我觉得你们比较悬，还是你刘姨介绍的靠谱。看你自己，你选一个去吧，自己必须去一个!”
宋母的语气不容拒绝。
宋晚宛怔了半晌，直到宋母缠人的能力，这才说：“刘姨做啥事靠谱啊，妈，你别忘了。上次你让刘姨给我缝衣服，结果纽扣第二天就坏了，所以我选张叔。”
见她同意，宋母这才转身去了厨房。
……
时光不遇咖啡店。
宋晚宛以为这中间间隔一个小时，顾清野早已离开。
却没想到刚坐下来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遇到了顾清野。
他伸出手，道：“你好，顾清野。请问你就是刘姨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吗？”
与此同时，一个穿着白衬衣，板寸头，清爽又干练，五官硬朗的男子也走过来坐下。
他道：“不好意思啊先生，你搞错了，这是张叔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
第15章
宋晚宛微怔了瞬，对顾清野礼貌道：“不好意思，刘姨那边我已经退过信了，我实在是没兴趣认识你。”
说完，宋晚宛起身就要走。
那和自己相亲的男人也紧随其后。
两人来到街道上，直到宋晚宛确定顾清野没有跟上来，这才放缓了口气，脚步也跟着放慢。
男人‘扑哧’在身后笑出了声：“听说那顾清野可是出了名的尖子兵，很多人都想和他攀门亲事呢，你怎么就将他当做豺狼虎豹？”
宋晚宛顿了瞬，这才想起身后还跟着一个相亲对象。
她本无意相亲，但是这相亲对象既已经跟了上来，自己就还是应该要礼貌介绍一下。
“你好，我是宋晚宛，是一名外科医生，今年二十二岁。”
那男人也道：“你好，我是贺清尘。家中还有一个老妈，没有兄弟姐妹。家里开着一个厂。”
宋晚宛点了点头，道：“实在不好意思，刘姨那边我已经退了信，但实在没想到顾清野还会来。我和你道歉，今天我们两也了解过了。我医院里还有事，就不多陪了。”3
说完，宋晚宛就走。
身后贺清尘看着她的背影，眸色复杂。
……
宋晚宛去到医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向院长要了一张外调表。
之前来到海市是因为还是医疗资源比较落后，但近几年她发现有越来越多的医生学成归来后选择回到海市，所以现在的海市并不缺乏优秀的医生。
她也该回到自己生长的京市了。
她选择回去，也是为了防止今天的事情再次发生，她不想再见到顾清野，离开海市便会杜绝他们见面的可能，自己也能将全部的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
签完外调表，回家的时候。
宋母将打包好的饭盒摆在餐桌上，道：“我也才下班，实在太累了，我就从医院食堂打包了些饭菜回来，将就着吃吧。”
宋晚宛坐下来，道：“妈，我已经签好外调表了。我想把工作迁回京市，那里毕竟才是咱们的家。而且外公外婆也都在那，他们现在年纪也大了，到时候万一出个什么意外的，你也在他们身边。”
宋母听了这话，筷子一顿，夹了筷小炒肉到宋晚宛的碗里：“这事，妈最近也在琢磨。你能这么想，就实在是太好了。妈明天也去拿外调表，咱们一起回京市！”
宋晚宛知道宋母本是不愿意来海市的，是自己一意孤行，宋母不σσψ放心自己这才跟着自己来到海市。也因此，错过了和外公外婆最后一次的见面。
想到这，宋晚宛只觉亏欠。
她哽涩道：“妈，谢谢你。”
宋母宠溺笑笑，道：“傻孩子，母女之间，说什么谢谢。”
宋晚宛以为自己能平静等到外调表下来，再过一周就能顺利回到京市，但是没想到还是有意外发生。
这天，刚到医院，科室主任就将她的外调表交回手心，道：“宋医生，你这外调表被打回来了。至于具体的原因院长那边没说。”
说完，又语重心长道：“院长决定了的事一般不会轻易改变，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段时间得罪了些什么人又或者可能是什么人抢走了你的外调位置。”
第16章
宋晚宛拿着外调表，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家。
她心想，自己平时为人亲和，对很多事一般也是不计较，在医院里和大家的人际关系都处的挺好的。所以不太可能是有人作梗，那就只可能是有人挤掉了自己的位置。
正要和妈妈吐个痛快的时候。
她推门，却正好看见妈妈做了一大桌的菜。
顾清野就乖乖的给宋母端菜，刘姨也在一旁，乐呵呵笑着。
见到宋晚宛回来，刘姨就赔笑道：“晚宛啊，下班了？快过来，上一次也不知道中间到底是出了什么误会，所以刘姨啊，带着顾清野这孩子，亲自上门来赔罪了。”
宋晚宛一顿，看着顾清野那张年轻了八岁的脸，忽然明白为什么八年前自己会在第一次见面，就对他有好感了。
可想起过往的种种，再看这张脸宋晚宛却只觉得挖心。
碍于宋母在场，难听的话，宋晚宛不好多说。
于是便笑道：“刘姨，这都啥年代了。还需要介绍人在场才能相看吗？有啥误会我和顾清野之间说清楚就好。”
说完，宋母也跟着道：“我这还有一道菜，她刘姨，来帮着我搭把手。晚宛啊，清野第一次到这边来，你带着他四处转转。”
顾清野跟在宋晚宛身后。
出了巷子口，宋晚宛才停下，转身对顾清野说：“很抱歉，顾清野同志。我现阶段只想好好工作，实在是不想认识你。我以为上次在咖啡厅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但是没想到你还能跟到家里来。那我不介意和你说得更明白一点。”
“我说的不想认识你，并不是不想相亲的借口。而是对你这个人无感，甚至能谈得上是生理性的厌恶，这种厌恶没有原因，就是与生俱来的。所以我不想和你接触，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宋晚宛每说一句，顾清野的心也跟着钝痛一下。
顾清野道：“宋晚宛同志，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某些行为跟你带来了反感还是我们之间存在解释不清的误会，但如果你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你怎么知道不是误会？”
宋晚宛只觉心中疑惑。
从顾清野的日记中不难得知，顾清野只是想从相亲的人之中选择一个最合适的结婚对象，这样才能圆舒冉的心愿。
不愿意的人他不会强求，更谈不上还带着介绍人找上门了。
如今，他如此笃定地说，两人之间存在着误会。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宋晚宛眸色一变，道：“顾清野同志，我们不认识，就更别谈误会了。你该不会是想和我说上一世我们存在着纠葛，我误会了你，所以今生才会这么厌恶你吧。”
顾清野听了这话，眼眶蓦然泛了红，他说：“晚宛，我知道……”
果然！这句话就已经出卖了顾清野，他也是重生回来的！
宋晚宛俨然是不想给他解释的机会，所以她厉声打断了他：“顾清野同志，你是军人，更应该知道现在反对封建迷信，我们要相信科学。”
“我是医生，基因和激素这方面我比你更懂。我能确信，我对你就是生理性的厌恶。我们之间不存在误会，所以希望你别再纠缠我。”
第17章
顾清野坚毅的眸里，只剩一片灰败。
他从咖啡厅宋晚宛对自己厌恶的双眸里就已经知道宋晚宛也重生回来了。
他以为是上天给自己再来一次的机会。
上一世，是自己伤害了宋晚宛，她厌恶自己是应该的，但是他也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正当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张婶便马不停蹄跑到他面前，道：“清野啊，舒冉她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吧……”
宋晚宛听着这话，转身道：“顾清野同志，我会和我妈还有介绍人解释清楚。”
说完就利落的转身，没有一丝犹豫。
顾清野凝着这样的背影，只觉得心里喘不过气来。
顾清野想要抽身去追，却又被张婶拽住了手：“清野啊，舒冉不行了，她就想见你最后一面……”
顾清野无奈，只能赶去医院。
到医院的时候，赵舒冉正看着窗外发呆，唇色惨白。
顾清野也犹豫过，赵舒冉现在病重，时日无多，自己要不要把事情摊开来说。
但他现在确定，如果自己再犹豫，就是在亲手断送他和宋晚宛的可能。
所以，顾清野自顾自地坐到舒冉的身旁，说：“舒冉，我知道你现在急着让我相亲找个媳妇的原因。所以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过往的一切我都不在乎，你把我当做替身也好，还是自己骗自己，你喜欢的人还活着也好。我都不在乎，你也不必因为我而内疚自责，也不需要为我的人生做决定。”
“我现在才想清楚，你那样的行为真的挺自私的。就是希望自己良心上能过得去，就为我的人生做了决定，轻易地断送了别人的未来。”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以后你不需要联系我了。如果有可能，希望你能早日康复！”
说完，顾清野就要走。
赵舒冉嗫嚅着唇，全然不知道如何解释。
也好。
顾清野这样也好。
至少自己不会因为自己难过，自己这样才能走得安心。
这些话都被在门外的张婶听见了。
现在的医药费都是顾清野负责，而自己虽然生了两个儿子，但都不幸夭折，自己还指望着顾清野给自己养老，断然不能这么容易放过他，所以她把这一切都归在宋晚宛身上。
所以打听到她的单位之后。
张婶就直接冲到了海市第一医院，坐在医院大门口嘶声哭道：“这医院的宋晚宛医生真没良心啊！我女儿还重病着，就勾引我女儿的未婚夫！”
要知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当时的年代可是严重的作风问题，所以经过的患者和医生都不由驻足。
霎时，议论声阵阵——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还觉得宋医生挺好的呢，从海外留学回来的高材生，还是神经外科一把手，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不是啊，我觉得宋医生挺好的，医德也好，人长得好看人品也好，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现在难缠的老太婆多着呢，不知事情全貌，还是别多做评价吧。”
恰在此时，宋晚宛正把自行车停在车棚，走过来就发现所有人看向自己异样的眼光。
她一怔，就看见张婶拽着自己说。
“就是她！勾引我重病女儿的未婚夫，不要脸！”
“医院的院长在哪？这是严重的作风问题！我要求医院开除她！”
第18章
宋晚宛听着周围窸窸窣窣的讨论声，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是嫌弃地将张婶的手推开，拍了拍被她碰过的地方，然后平静道：“第一，顾清野是经刘姨介绍，我已经和刘姨表达过对他没有眼缘，并不想继续和他发展。第二，据我所知，顾清野和您女儿舒冉现在并非恋爱关系，您这是在败坏自己女儿的名声。”
他们的确没有确定恋爱关系。
因为当初他们认识的时候，舒冉就知道自己生了无法治疗好的疾病，所以两人始终没有正式确定恋爱关系。
她以为将事情解释清楚，张婶就能放自己离开，却没想到张婶欺人更甚：“我女儿还重病着，你就勾搭顾清野，你还敢说自己不是作风有问题？”
宋晚宛只觉得脑袋疼。
她虽然是高材生，但老师和书本都只教过她端正人品、塑造良好的三观，从未教过她如何和胡搅蛮缠的人吵架。
正头疼的时候，一道声音划破了这片寂静。
“这位大婶，我听了半天了，这我就要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了。”
宋晚宛抬眸一看，发现是那天和自己相亲的男人——
贺清尘。
他五官生得很好，小麦色的皮肤，健硕的身体，让人看起来就很安心。
“你的说辞是宋医生勾引了你的准女婿，你重病女儿的未婚夫，你的诉求是让医院开除宋医生，还你女儿一个公道是吧？”
张婶听着连连点头，道：“这位小同志说得对！事情就是这样！”
贺清尘又道：“那事情既是如此，不如把顾清野同志叫出来一问或者直接上报到军区去不就行了？这可是严重的作风问题，如果证实的话，那可是要开除军籍的。既然是未婚夫，肯定已经上交结婚报告了。放心吧，国家会给你们做主的。”
“当然啦，宋医生你也不必担心。如果是这婶子污蔑你，这就是污蔑国家军人，这是要从重处罚的。”
他话音刚落，就赢得满堂喝彩。
“是啊，是啊，这个法子好！”
唯有张婶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起身，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我女儿现在重病，她哪还好意思耽误别人喔。她不愿意去打结婚证啊，如果她真的走了，这不是耽误别人吗？可惜了她这么善良，却被人欺负成这样子。”
宋晚宛实在看不下去，刚想说话。
贺清尘却摁住了她，道：“这位婶子，我给你提出的意见你也不采纳。你不会是因为你女儿治病的钱都是顾清野同志出的，你害怕他如果相亲有了媳妇就不资助你女儿治病了吧？这才跑来污蔑我们小宋医生。可惜了顾清野同志，做一件好事却被人赖上来了。”
张婶刚想插嘴。
贺清尘又道：“不过咱张婶应该也不是这样的人吧，毕竟家里还有存款还有房子的。治病总不好意思花人顾清野同志的钱吧。”
话音落下，围在一起看热闹的人立马道。
“就是啊，结婚报告都没打，还一口一个未婚夫，你也不怕毁了你女儿的名声。”
“这件事去医院看看是谁缴费不就清楚了。”
“照我看，这婶子就是讹上顾清野同志了，这种事还是要说清楚的好，不然咱们喊警察同志来看看吧。一个是医生，一个是军人，他们的名声都不好被毁了的。”
说完，张婶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匆匆起身道：“你们这些人只会欺负我一个老太婆，这些小事怎么好麻烦人家警察同志的啦。”
说完就匆匆而逃。
事情已经明朗，刚看热闹的患者也都和宋晚宛纷纷道歉。
“宋医生，不好意思啊，刚刚是我们误会你了。”
第19章
行人散去后，院长特意给了宋晚宛半天假期：“宋医生啊，你受委屈了。今天医院给你半天假，你好好和贺同志道个谢，主要是咱院方也确实不好出面，不然那婶子闹得更厉害。”
宋晚宛淡淡道：“谢谢院长。”
说完，就对贺清尘说：“今天谢谢你了。”
贺清尘憨憨的笑着，跟刚才牙尖嘴利的样子赫然两幅面孔！
“不客气，我就是看不惯那样的人。”
“我不让你解释是因为你解释没人会听，大家只会觉得你在狡辩，有些话第三方来说反而更有信服力。而且我们厂里因为分房子的事经常闹得不可开交，对付这些婶子多了自然就知道如何解决了。”
宋晚宛正好没了工作的心情，院方又给自己半天假，所以她便主动提出道：“上次因为我的个人原因，咖啡没能喝成。不然就趁这次机会，我刚好请你喝杯咖啡，也算道谢。”
贺清尘欢喜地同意：“行，那就谢谢宋医生了。”
宋晚宛往车棚里想要去推自己的自行车，又转过头问道：“你开车来的吗？你开车去吧，我就骑自行车过去，反正不远。”
贺清尘拢了拢自己手心里的车钥匙，道：“我没开车，这也不远，咱们就走路过去吧。”
宋晚宛心想也好，两人就闲聊着一路来到了咖啡厅。
喝过咖啡之后，宋晚宛就返回了医院上班。
却没成想下班的时候，顾清野正等在医院门口。
一看见她，就疾步朝她走来。
她见没有办法躲开，便索性迎面走了上去。
顾清野急忙解释道：“宋晚宛同志，实在不好意思。我没想到张婶会做出这样的事，我和你保证，我和她已经断得干干净净了，我也和她说清楚了。不会再有下次了，你能原谅我吗？”
宋晚宛不想把话说明白，有些时候稀里糊涂得过至少还能给双方留些体面，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宋晚宛也只能挑明。
“顾清野，我最后说一次。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的纠葛，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希望以后你别再纠缠我。”
顾清野看着她冷漠的眸，只觉得那颗心也好像被丢进了冰天雪地之中。
她要走，顾清野正要去拽住她的手。
却没想到，贺清尘径直拦在两人的中间：“顾清野同志，我可听说今天有人污蔑你，你不去处理好自己的事，来烦咱们宋医生干什么？难道是你觉得今天的事宋医生脸上光彩？清清白白的医生，还要被人背后说闲话。”
顾清野听了这话，难免有些自责。
“不好意思，那我下次再和你解释。”
说完，宋晚宛就骑着自行车要走。
又想起还没和贺清尘道谢，这才又折返回去：“贺清尘同志，今天谢谢你。不过你怎么会在这？”
“我来医院看病呢，白天和你喝咖啡不记得来看病这件事了。”
宋晚宛笑了笑，道：“那祝你早日康复。”
便直接离开了。
贺清尘又道：“你家离这里不远吧。你一个女同志，现在也晚了，我正好没啥事，不然我送你回家？”
宋晚宛正要拒绝，贺清尘就不容分说替她推过车：“我妈说，当代的同志，就应该多做好事。”
第20章
两人一路闲聊。
从宋晚宛学医的经历聊到贺清尘如何对付那些胡搅蛮缠的大婶。
直到到了家门口，宋晚宛才反应过来。
和他礼貌告了别：“贺清尘同志，今天谢谢你。”
贺清尘笑了笑，说：“快进去吧。”
宋晚宛这才回了家，刚推开家里的大门，就看到伯母喝着茶，两根手指念在茶缸上，哭哭啼啼地和宋母说：“淑婷啊，你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你说你哥现在生了个这样的病，需要人照顾，公婆那边也是个厉害的，我可不放心把孩子交给他们照顾。你说我们这怎么办啊？”
宋母不知如何作答，沉思了片刻，才道：“那不然你带着孩子先住到我们家，我们家现在也还有一间空房。”
宋晚宛一怔。
这伯伯和伯母自幼对她们母女两都算不上好。
宋晚宛还记得有一年他们回去过年，堂弟将她的作业本撕了个粉碎，她着急得哭。
但大伯母却说：“堂弟不懂事，这就是小孩子家家的玩闹，他也不是成心的。”
还说：“女孩子家家也没必要读这么多书，反正以后都是要嫁人的。”
因了这件事，宋晚宛自幼对这伯母的印象都不算太好，平时相处好在只是逢年过节见上一面，所以基本上也懒得和她计较。
如今她和堂弟要住进她家，她说句实话，确实是不愿意的。
且不说别的，堂弟要读书，而她和宋母都是医生，手术紧急的时候都是日夜颠倒的，所以必须要休息好。所以住在一起属于是互相影响了，她们休息不好，堂弟也学习不好。
伯母一看到她，就赶忙放下茶缸，热情地拉过她的双手，说：“淑婷啊，你真是好福气啊。晚宛都长这么大了，出落得这么漂亮。晚宛，现在谈没谈对象啊？”
宋母接话道：“还没呢，现在她一心扑在工作上。年龄也还不算大，我也不急着让她嫁出去。”
宋晚宛也笑道：“伯母好。”
说完就自顾自进去洗漱了。
待到洗漱完，伯母已经休息，宋母细心地替她擦干了头发，道：“晚宛，你伯伯心脏不好，这个病是要打长久战的，估计得在医院住一段时间。你伯母想着海市学习资源要好些，把你堂弟宋勇强带在身边也方便照顾，所以想先在咱们家住段时间。”
宋母见宋晚宛面色不愿，又劝道：“都是一家人，你伯伯确实身体也是这么个情况，把孩子放在身边，万一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至少能随时见到孩子，你说呢？”
宋晚宛虽心里不喜，但总归是血脉亲情。
“妈，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亲人之间，相互拉扯一把是应该的，只是宋永强现在也十三四岁了，也是一个大男孩了，只要他不随意进出我的房间就没问题。”
宋母再三答应说会去给伯母强调这件事。
可第二天晚上宋晚宛回到家的时候，就发现桌子有被翻动过的痕迹，钱匣子里面的钱也少了几张！
第21章
宋晚宛怔了瞬，她是医生，对任何事都很严谨，所以她很确定这柜子是被人翻动过的。
虽然少了几张钱不是大事，但是堂弟和伯母还要在这里住这么长一段时间，今天丢失几块钱，明天就不知道丢失的是什么了。
所以宋晚宛还是打算将这件事告知伯母，没想到正要出去的时候，宋母刚好进来。
宋母看到她手上的钱匣子和脸色，哪还能不知道是什么回事。
宋母看了看四周无人，又轻声地将门关好，转头道：“这里少了多少？”
宋晚宛顿了顿，道：“倒也不多，但宋勇强这样的习惯总归是不好的，而且他还要在这里住这么长一段时间，这件事如果不和伯母说。现在偷小钱，以后就指不定偷的是什么了。”
宋母一脸为难，默了半晌，说：“主要是这件事没有证据，妈就怕和你伯母说了，你堂弟也不会承认。到时候反过来说他们刚进来第一天我们就污蔑你堂弟头偷东西，到时候面子说都闹得难看，妯娌之间关系也不好处。”
说完，宋母又补充道：“明天，妈就给你买把锁，你把房间里重要的物品都锁上，这房间肯定是不好落锁的，等下你伯母还觉得我们防着他们。”
宋晚宛也只能顺应，道：“行吧，那妈你再强调强调，我房间别进。”
东西落上锁后，房间虽还是有被翻动的痕迹，但好在也没丢失什么。
宋晚宛本以为能井水不犯河水地这么过下去。
但自己这位伯母哪里会是什么消停的性子。
半个月后，宋晚宛刚从医院上完班回来，兴奋地拉着她说：“晚宛，你年龄也不小了，到了搞对象的年纪了。伯母这里刚好找到一个和你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很优秀的勒，听说家里长辈都是海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家里是开百货大楼的，有钱的勒。这周六你休息的吧，伯母约好了，你们两见见面怎么样？”
宋晚宛只觉头疼，自己本就不喜欢相亲这样的事。
上一世自己因为和顾清野相处，倒是也没发生这事。
宋晚宛正想要开口拒绝，宋母就接过话道：“这也是好事，晚宛也到了年龄了，多认识认识不同的男孩也好，万一有能看上的呢？”
若是别的事，宋母还会替自己拒绝，但这事，宋母还正愁着她找不到对象呢。
宋晚宛知道自己这事找借口推脱不掉，毕竟就在同一个屋檐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所以只能答应。
到了周六。
他们约在咖啡厅见面。
路上，宋晚宛还碰见了贺清尘。
贺清尘摇下车窗，和她打招呼：“宋医生，这是去哪呢？”
刚说完，那长相丑陋的相亲对象一把将刚吃完肉饼的手在西装上一抹，伸出手道：“你好，我是陈实，你的相亲对象。”
贺清尘一听到相亲对象四个字，神色有些复杂，有些涩涩地说：“宋医生今儿个又相亲啊，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贺清尘刻意咬重了一个又字。
宋晚宛向他投了个无奈的目光，用口型和他求助道：“家里人安排的，推脱不得。”
第22章
两人进咖啡厅以后，贺清尘也跟着下了车，说：“刚好我也要喝咖啡，就和宋医生一起进去吧。不打扰吧？”
陈实点了点头，说：“不影响，就一起吧。”
三人落下座以后，陈实就开门见山，道：“宋医生，是相亲。我就直说了，我家里现在有五姊妹，我排行第三。我这边的要求呢，还是觉得女孩子还是不要出去工作的好，能把更多的精力和时间投入给家庭。”
宋晚宛被这开门见山惊道，但还是保持平静问道：“那您这边还有什么要求吗？”
陈实一怔，道：“没什么了，就是因为婚事能越快办越好，宋医生长得也还算过得去，也是个高材生，以后我们两的共同话题也不算太少。”
“那不然今天咱们就先这样，然后我改日再和你伯母约个时间，我们两家人一起坐下来谈谈彩礼和结婚的事情？”
宋晚宛满目愕然，但秉持着骨子里的礼仪和教养，还是道：“不好意思，陈实同志。我不可能放弃我的工作，所以我觉得我们两个人并不是很合适，今天回去我会和我伯母说清原因。”
说完起身就走，陈实还在身后喊道：“宋医生，条件什么的咱们也可以再聊聊啊，你要多少彩礼，先别走……”
出了门后，宋晚宛才松了口气，说：“不好意思，又让你看笑话了。”
贺清尘笑道：“正常，我家里也催我相亲。”
两人又一路闲谈到宋晚宛家门口，贺清尘不好开车送她回去，怕邻里之间传闲话，只能借口办事和她顺路这才把她送回了家里。
可刚送她进去，正准备走。
就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晚宛，这陈实家里开百货大楼的，多少人都想要和他攀亲呢。伯母是你的长辈，还会害你不成？不然你再接触接触？”
宋晚宛拒绝之后，没成想直接将这位伯母惹恼：“宋晚宛！我这是为你好！你能找到这样的对象已经很好，你还想要怎样的？”
伯母刚说完，贺清尘就敲了敲门。
宋母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张叔介绍的孩子，正犹豫要不要请他进来的时候，贺清尘就道：“各位伯母，无意听到你们的争吵。但这位陈实我是认识的，各位想必还不知道他们家里的真实情况。”
宋母客客气气将他请了进来，又给他倒了杯茶。
宋晚宛本不愿他来掺和家事，但如果他能就此断了伯母的念想也是好事。
“这陈实的母亲生了重病，一直住在医院呢。就是想在死之前能看到陈实成家立业，他们家虽然有钱，但很多门当户对的女孩子都瞧不上这陈实，首先是因为他智力方面有点问题，看上去生活能自理，人也能和别人正常沟通，但其实发起病来的时候，三头牛都拉不住。所以很多知情的人，就算他家再有钱，也不愿意把女儿嫁过去遭罪。”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陈实啊，他不行。传不了宗也接不了代。”
第23章
话音刚落。
房间里的几个女人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难看。
宋晚宛开口道：“我们虽在海市工作，但总归不是海市本地人，所以对这些并不知情。今天还好你经过这里，不然这里的弯弯绕绕我们是怎么也搞不明白的，谢谢你啊。”
宋母也笑道：“马上就要到饭点了，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个饭？”
贺清尘礼貌拒绝道：“本来第一次来伯母家应该是要买些礼物上门的，但因为今天只是路过这里，又刚好听见你们在讨论陈实的事情。不想你们被蒙蔽其中，这才没有礼数的不请自来。”
“已经很打扰了，我还有事要办，就先走了。下次再来正式拜访伯母。”
宋晚宛送贺清尘的时候。
贺清尘好心提醒道：“我听说给这陈实如果介绍的女孩越优质，那介绍费可是不少呢。他们家也不想嫁过去扯皮，所以所有的真实情况都会和介绍人说清楚。”
宋晚宛哪还能不明白，这是什么回事。
等宋晚宛转身回了房间。
伯母才说：“我也是听人说这孩子好，我也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晚宛啊，你别怪伯母，伯母也会是一番好意。”
宋晚宛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回房间‘啪’地关上了房门。
她原本以为最多也是家人之间的一些计较，但没曾想这伯母居然会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居然动了要害自己亲侄女的想法！
宋晚宛被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越想越气不过，想出去转转的时候，却没成想刚出门就遇见了顾清野。
他穿着绿色军装，身姿挺拔，站在门口就像是岗哨。
见到宋晚宛，他身子一僵，然后说手足无措道：“晚宛，你能不能给我一次解释的机会？”
“我和你保证，过去我都已经放下了。对她，我后来真的只有自责，我和你承诺过的是真的，我是真心待你，你为什么你不能相信我一次？”
她也曾相信过真心。
可真心瞬息万变。
他在舒冉在世时，和舒冉许诺，这一辈子心里只爱她一人，现在又和她说，他真心爱她。
宋晚宛冷声道：“顾清野，别来打扰我了。现在看见你，只剩生理性厌恶这句话是真的。”
顾清野看着宋晚宛这样冷沉的双眸，心里想那个曾经满眼都盈满了爱意的女孩真的消失了。爱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所以宋晚宛现在对他的眸光没有一丝爱意他也能看出来。
只是他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和她错过。
不甘心前世让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这一世却没有任何弥补的机会。
说完，宋晚宛就关上了大门，独留他一个人在寒风中。
他眼眶涨得发涩，心也一瞬瞬跟着抽痛。
过往种种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过，是他做错了，是他一直沉迷在过去中不愿回到现实，这才错过了宋晚宛，如今到了这样无法挽回的地步，自己才知道后悔。
顾清野只觉后悔。
这些话，没成想一字不落被房门后的伯母听了去。
第24章
隔天，巷子里就出现了很多流言。
比如宋晚宛拒绝百货大楼的少爷其实是因为和顾清野搞在一起了，很多带有颜色的绯闻都出现在她的身上。
宋母听了这话，只觉得浑身气得发抖。
于是随便找了几个巷子里聊得来的婆子，便知道这流言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当天晚上，宋母在宋晚宛的房间里气得眼泪直流，拉着宋晚宛说：“晚宛啊，是妈对不起你。这才把那黄眼狼带到了家中，让你受了很多委屈。亏我还把她当成家人，却没成想她一个做伯母的，居然能对你这么心狠。”
“我都能想到，她是因为什么传播流言。她不就是想让你的名声被毁，没人上门提亲，她再把你介绍给那陈实。这样她好赚那天价介绍费吗？她是真的丧良心，她怎么能这么对自己的亲侄女啊。”
宋晚宛顿了瞬，其实她对那些言论倒是并不在意，并且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到她和顾清野一点牵扯都没有，自然也不会去相信这些无稽之谈。但毕竟住在这个巷子里，那些流言蜚语的，多了对她的影响也不好。
宋晚宛也知道只要自己这个伯母在，自己就没有几天安生日子过。
所以她也不想自己原本平静的生活再被这些人打扰，所以宋晚宛道：“妈，我有法子让伯母走人。”
……
几天后。
宋晚宛匣子里的钱全都不见了，宋母和宋晚宛吵闹着要报警。
伯母却压着不让：“家里又没其他人，这钱又没长脚，肯定能找到的。报警闹得多不好看，而且万一就在家里找到，那不就麻烦人警察了吗？”
宋母，道：“主要是咱们家就四个人，我也是怕以后生出些什么误会来，都是亲人，当然知道勇强是个好孩子，不会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但就是怕巷子里传些什么不好的传闻。”
见宋母执拗要报警，伯母将宋勇强的包翻了个底朝天，还真的在他的包里翻出了钱。
因了这件事，伯母也不好在这里继续住，这才在医院旁边找了个房子租了下来。
宋晚宛的生活也终于恢复了平静。
但宋晚宛觉得在海市生活的确太辛苦，父亲那边的亲戚大多都是一些吸血虫，自己上辈子一直因为父亲早亡的缘故，对他们多有照料，也是能忍则忍。
但是重生回来，自己真的不愿意再为他们的事伤神。
所以宋晚宛始终没有放弃外调回京市的想法。
但是当宋晚宛去找到院长说这个想法的时候，院长却表示抱歉：“宋医生，不是我不愿意放人。主要是因为外调都是一年一次，今年的名额已经给出去了。如果你执意要回京市的话，就只能等明年了。”
还要等一年？
宋晚宛虽然不愿，但只能遵守医院的规章制度。
自己这一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上一世自己因为胃癌，受了那么的苦和折磨却始终无能为力，这一辈子哪怕是研究不出针对胃癌的有效抑制药，至少也要研究出能够缓解癌症病人的痛苦的药物，能让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程，不要这么痛苦。
第25章
这一年，宋晚宛除了在医院工作，就是埋在实验室里研究药物。
每天都在实验室厚重的医术里翻看资料。
偶尔也会在路上遇见贺清尘，两人也会聊聊近况，其他的也不会多聊。
半年前，顾清野来找过她一次。
说是舒冉走了。
宋晚宛问他：“你怎么不圆她的遗憾了？”
顾清野笑了笑，说：“是以前的想法太过偏执。我知道我和你没可能了，我也知道我再多的解释你也听不进去，我就是希望你能别那么讨厌我。至少我们还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宋晚宛听这话，只觉得可笑。
所以她说：“顾清野，我和你保证，只要你不再出现在我的身边，我就不讨厌你。”
见不到的人，又何谈什么讨厌不讨厌呢。
顾清野颓丧着头，一步一步走了回去，路上他频频回头，而宋晚宛决然的只留下一个背影。
从这一刻开始，顾清野就知道他的宋晚宛真的不会回来了。
这半年，顾清野也真的没有再打扰过自己。
现在自己的外调表也已经下来了，自己也能回到京市开始新的生活。
京市的医疗资源比海市要好，对自己的研究也更有帮助，所以宋晚宛才会想着要回京市。
到家的时候，宋母已经把她们的行李收拾好，随时可以准备出发。
吃晚饭，是宋母从医院食堂打包回来的。
宋母一边吃，一边问：“晚宛，妈也不是催你。只是想问，贺清尘那孩子我瞧着对你也挺好的。”
“那孩子听说你喜欢这芬香阁的糕点，冒着寒风连夜给你排队买。听说你喜欢吃熏鸡，自己去给你熏，听说把自己的脸熏得蜡黄的，一个月才白回来。”
“妈说这些也不是为了给你什么压力，只是觉得，那孩子是真心喜欢你。你现在要外调了，是什么想法也要和人家说一声不是？总不能糊里糊涂的就走了，也不伤了别人的心不是？”
宋晚宛顿了一瞬，说：“妈，你知道我现在一心只想研究癌症的止痛药，我不想人真的走出那一步，医疗无法救治，至少要让他们的最后一程走得没那么痛苦。所以我现在真的无心想那些，而且我们要外调回京市了，他家祖祖辈辈都在海市，生意也在海市。我不可能因为他留在海市，我也不希望他为了我离开他祖祖辈辈生活的海市。”
“所以我和他，没可能。”
听了这话，宋母没再多说什么。
第二天。
宋父那边的亲戚听说宋母和宋晚宛要外调回京市，都匆匆从乡里赶来送他们。
来的人有爷爷奶奶，小叔和婶子，还有伯伯伯母。
伯伯现在身体也差不多痊愈，人也看起来有精神多了。
晚饭的时候，是婶子帮着宋母一起做好的。
叔叔虽然也是个混不吝的，但好在婶子是个好相处的，为人也和善，所以宋晚宛还是喜欢婶子的。
宋晚宛刚要落座，奶奶就白了她一眼：“晚宛，你是客人，这桌子上笼统就这么几个位置，你是想要奶奶站着吃饭吗？”
伯母也跟着帮腔：“就是啊，晚宛，都这么大了也应该要知道孝敬长辈了啊。”
第26章
一顿饭而已。
宋晚宛马上就要离开海市去京市了，也懒得和他们计较。
端着饭走到一旁去吃的时候，奶奶又开腔道：“淑婷啊，我已经和阿建通过信了。你们娘两走后这房子也就空了下来，而且你们一去京市大概率也不会回来了。这房子可不能空着没人住，否则就少了人气，是不好的。你看，现在你质子勇强啊，马上就要上高中了。”
“海市这边的教育还是要比乡里好的，你嫂子这几年为了方便带孩子都是在城区里租房住的。现在你这亲弟弟的房子空了下来，总不好还让他们出去租房子，也免得让那些外人看笑话。说你们妯娌之间关系处得不好。”
伯母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就是啊，淑婷，你也知道你哥哥身体不好，也做不了什么活。现在勇强还要上学，家里也要开支，真的家里过得很艰难。咱们可是最亲的亲人，如果家人之间有难都不互帮互助的话，你说咱们还能靠谁呢?”
叔叔听着一百个不乐意，道：“大哥的孩子要上学，我的孩子就不要上学了吗？反正有三个房间，要住就一起来住好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让大哥平白占了一套房子。”
奶奶沉声道：“什么叫让你大哥平白占了一套房子，这房子是人淑婷的，你大哥只是借住，懂吗？”
奶奶说得好听，但谁都知道这套房子住了就断然不可能有还回来的机会了。
现在是读书，等过几年长大了就要结婚了吧，那不就只能送给他做婚房了？
他们算盘子打得倒是真响。
宋父一辈子忍让也就算了，但这套房子是妈妈的单位分房，和爸爸一点关系都没有，宋晚宛是真的不愿意这套房子落入他们的手心。
且不说别的，就说这套房子给出去会有多少纠纷，给谁都不是。
而且自己也没任何义务要把房子让给他们。
宋晚宛这样想着，路上遇见贺清尘的时候又和他抱怨了几句。
她不知为何，现在是越来越喜欢将家长里短的事情和贺清尘说，因为他总是能找到解决的方法。
他虽然读书不多，但好在人牙尖嘴利的，处事也很圆滑，所以很多事经过他的手都能圆满解决。
所以宋晚宛来问他的意见的时候，他拍了拍胸脯和她保证说：“放心吧，这件事交给我，绝对给你处理得熨熨帖帖！”
第二天，家里又因为这套房子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贺清尘就带着几盒糕点上门了，嘴里还喊着：“淑婷婶子，我爸妈说这的糕点好吃，让我给你带几盒。”
进门的时候发现满屋的人，贺清尘又挨个喊了个遍。
只有伯母看的眼神还带着点愤恨。
他们这些人吵架可是不挑时候的，所以贺清尘刚坐下，小叔就说：“小贺啊，你来给叔评评理，凭什么这套房子就要给大哥，那我孩子就不要读书以后不要结婚了吗？”
贺清尘刚听完，就抱歉地说：“原来你们是因为这套房子吵闹啊。”
“我刚听院长说了，因为婶子并不是在这家医院退休的，所以这套房子医院是要收回的。等到婶子去了京市，再重新分房子。”
“所以理论来说，这套房子谁都没有居住权。”
第27章
话落，满堂愕然。
这事宋晚宛和贺清尘完全没有提前沟通，所以她也全然不知。
只是见他说得煞有其事，也难免以为他说的是真的。
听了这话，伯母第一个不愿意：“胡说，房本还在淑婷手里拽着呢，医院给出去的房子怎么可能还会有收回的。”
叔叔也难得和伯母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就是啊，怎么可能？”
贺清尘拿着新房本解释，道：“院长肯定已经和淑婷婶子说过这件事了。”
宋母见状，也跟着道：“院长今天跟我说的，你们吵了一天，也没给我开口的机会，所以我才没找到机会和你们说。”
贺清尘道：“所以各位也没必要吵了，如果要怪就只能怪院长了。”
宋母倒是知道这件事，房子是收回了，但给了她和房子相等价值的住房补贴，她们在贴一些就能去京市购置一套新房子。
不过，回到京市她爸妈名下也有好几套房子，医院估计也会重新分套新房给他们，所以他们倒是不担心房子的事。
解决完这事，宋晚宛终于踏上去京市的火车。
却没成想，再火车上也能遇见贺清尘。
她正诧异，正好贺清尘的位置在同一个车厢，所以两个人就交谈了起来。
贺清尘道：“我这次去京市是带着我爸给我的任务去的，就是看看京市的厂是什么模式，咱们厂也要跟着进步不是？”
宋母接过话道：“那是当然。你在京市有落脚点吗？”
贺清尘笑了笑，说：“放心吧，婶儿。我爸在那边也有房产。厂是国营的，我也不可能吃国家饭一辈子不是？听说国外很多都推行私营经济，我觉得咱们国家总有一天也要推行私营经济，所以我想着也到各个地方看看。”
又唠了些家常，贺清尘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他走后，宋母对宋晚宛说：“小贺虽然是说去给家里拓展业务，但我总觉得是为了你去的京市。我觉得他心里有你，又怕给你压力这才给找了一个完美的说辞，我觉得你也年龄不小了，总该给别人一个机会不是？”
宋晚宛也能看出来贺清尘对自己的好。
她顺着视线循去，正看见贺清尘倚在窗前，晨光落在他的眉尾。
宋母又道：“我听你张叔说，小贺回家以后就和父母说了不想去相亲了。每次相亲都拒绝，父母问他是不是有相中的了，但他总说没有。我觉得是不想给你压力。真心难得，结婚找对象那都是一辈子的事。我觉得小贺挺好的。”
“我就是当初不懂，嫁给了你爸。你爸是个好军人，时时刻刻都心怀家国，但唯独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所以我们母女两这么多年，见他一面都难。但我也不怨他，毕竟他是军人。”
宋晚宛点了点头，安抚宋母道：“妈，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好好考虑的。”
火车缓缓向前，她终于离开了海市。
也永远地离开了顾清野。
上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不会重蹈覆辙，这一次她要去过属于自己的新生活。
如今刚过寒冬时节，火车从隧道一端进是大雪积山，是满目寒霜。
从隧道的另一端出，是绿枝横生，是春意盎然。
如她的新生。
第28章
来到京市以后。
宋晚宛得了空也会和贺清尘一起吃饭，两人的关系相处也越来越自然。
两年后，宋晚宛终于同意和贺清尘在一起。
宋母激动落泪，拉着她的手，说：“晚宛啊，早该这样了。这孩子对你是真心的，妈妈也看在眼里。”
贺清尘会因为宋晚宛爱吃的早餐，每天驱车排队去买，两年如一日。
他会拒绝身边所有的莺莺燕燕，说自己有喜欢的人。
最让宋晚宛心动的，是两年前的火车上。
他喜欢自己但从未给过自己压力。
自己要去京市追求自己的梦想，他也赞同。只是默默地跟来了京市。
是这样势均力敌，是这样互相尊重。
宋晚宛才觉得，贺清尘值得。
值得自己哪怕早已是遍体鳞伤，还能够穿过重重荆棘，走到他身旁。
谈了半年以后，宋晚宛和贺清尘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所以贺父贺母也赶来了京市，来见儿媳。
因为不是正式的会面，所以宋母并没有参与。
去饭店的路上，宋晚宛紧张不已：“我这身衣服合适吗？我也带了些见面礼，这些你爸妈会喜欢吗？”
贺清尘笑着捏捏她的脸，说：“放心吧，我爸妈一定很喜欢你。”
但没想到，第一次见面贺母就给了宋晚宛一个这么大的难堪。
饭局上，贺母还带着一个穿着时尚的年轻女人。
待到正式入座后，贺母就阴阳怪气道：“晚宛啊，这是我朋友的女儿，和清尘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两人从小还吵着要订娃娃亲呢。”
本是准媳妇见准公婆，如果足够重视又怎么会让朋友的女儿出现在席面上呢？
贺清尘顿了瞬，脸色也沉了下来：“妈，那都多小的事了，还拿出来说什么。”
年轻女人也跟着说：“姨，你在家里都和我说过了。清尘哥就是一时的心动而已，等这股热劲儿过了就好了，所以这门娃娃亲还算数，你放心吧，这点时间我还是能给清尘哥的。”
话音刚落，贺清尘怒道：“今天是晚宛第一次和我的父母见面，如果你们还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那这面我觉得就不用见了。”
贺父也怒声道：“大好日子，我都说了要你别带这个祸害出来，你非不听。我告诉你，你们姐妹感情好也别影响我儿子找媳妇，我对宋晚宛很满意！”
贺母脸色一变，那年轻女子也跟着啼啼哭哭了起来。
“清尘哥，这事不怪姨。是你小时候答应过我要一辈子照顾我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我都说了你可以喜欢别人，但是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啊……”
话音未落，贺清尘就厉声道：“我们家是办喜事，你要哭别影响我们的心情。”
这句话说完，年轻女人就哭哭啼啼跑出去了。
贺母无奈想去安慰，但贺父一个眼神就不敢动了。
贺父用开玩笑的口吻道：“不好意思啊，晚宛，让你看笑话了。你这是个恶婆婆，但你放心，你一年不会见到我们几面。你们在京市生活，我们在海市，不打扰。只要过年回来看看我们老两口就行了，你姨也是表面看上去凶，但实际上也是因为她那个老姐妹一直在耳边吹风，想把女儿嫁进咱们家。”
“但婚姻总归是年轻人自己的事不是？你婆婆对你也没恶意。”
第29章
宋晚宛有些不知道如何回应，是贺清尘接过话，说：“爸，刚发生了不愉快，我就先带晚宛走了。”
那件事过后。
贺母也带着礼物上门道了歉，这件事也算勉强揭了过去。好在贺父贺母都生活在海市，也好在贺父是个明事理的，所以这件事对两人的影响也不算大。
两家坐在一起将婚期商榷好之后，宋晚宛就请了婚假回海市。
大部分的事情都有贺父帮着操心，所以两人就只要选一下婚服，定好化妆师。
这天。
贺清尘和宋晚宛一起去百货大楼挑选结婚礼服的时候，宋晚宛穿着的红色喜服很合身，白皙的皮肤，更衬得她明艳动人。
宋晚宛正要转身，却看见橱窗外，顾清野神色颓然地盯着她。
宋晚宛虽然想当做没有看到，但贺清尘先他一步出去：“顾连长，好久不见啊。过几天我结婚，一起来喝个喜酒吗？”
顾清野没有回答他，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宋晚宛。
宋晚宛转身走了出去，挽着贺清尘，道：“是啊，我们要结婚了。”
顾清野的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沉，然后他几乎是沙哑着声音，艰涩的从喉间挤出几个字：“我能和你单独聊聊吗？”
贺清尘顿了瞬，恰好店员喊他去试衣服，他借口离开。
贺清尘走后，顾清野嘶声道：“这两年听说你外调到京市去了，你过得好吗？”
宋晚宛低垂着头，说：“我过得很好，并且我觉得不被你打扰的生活会更好。”
“你之前困在过去，现在难道还要困在过去吗？顾清野，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随着上一世我的死亡结束了。这一次，我只想安安静静过属于我自己的新生活，你也应该向前看，而不是一直生活在过去。上天给我们一次重生的机会，就是希望我们能过得和上一辈子截然不同，你也别活在过去了。”
这是重生回来后，宋只凝第一次和自己说这么多的话。
顾清野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但我还是有个问题，你是真心喜欢他吗？他对你好吗？他对你是真心的吗？”
宋晚宛顿了顿，道：“我和他是真心的，我们互相喜欢，他对我也很好，我相信我们未来也会更好。”
听到这答案，顾清野心里掀起万般苦楚。
从前他以为，只要自己和宋晚宛好好解释清楚，让她看到自己的诚心，宋晚宛就会给自己一次改过的机会。他们两还能有重生一次的机会，如今却发现自己错了，宋晚宛有新生活了。
她不会回头看自己了。
顾清野凝着宋晚宛决然的背影，好像透过这背影看到了无数次宋晚宛眼里的自己。
把她丢在火车站的自己，小产手术把她一个人丢在医院的自己，知道她难过却还是把她一个人丢在雨夜中的自己……
顾清野艰涩的转过身，眼尾有眼泪滑落。
人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是因为自己过往对宋晚宛的桩桩件件，自己今天才无法挽回。
是了，无法挽回了。
顾清野转身去了公共电话亭中，打了电话给政委：“政委，我想清楚了，我愿意外调去西藏。”
政委点头欣慰地说：“可你之前不是说你留在海市是有原因的吗？如果是终身大事那组织上还是能给予理解的……”
顾清野一顿，转而坚定道：“政委，我已经想清楚了。我要将终生奉献给祖国。”
第30章
宋晚宛举办婚礼这天，天气阳光明媚。
出门的时候，顾清野就躲在看热闹的人流中，随着人流涌动，他也算送她出嫁了。
曾经允诺过她白头共相守，现在连当面和她说一声祝福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躲在人群中，看着她开开心心的走向属于自己的幸福。
这样也好。
至少宋晚宛走出了过去，有了自己的新生。
……
结婚夜当晚。
宋晚宛做的最开心的一件事，就是和贺清尘一起躺在床上拆红包。
贺清尘笑着说：“放心吧，以后家里的财政大权是你的，你想怎么用怎么用。想买新衣服就买新衣服，想买新化妆品就买新化妆品。”
宋晚宛数了半晚上的红包才数完。
因为贺家那边的亲戚很多，也因为贺父是厂长的原因，所以到场祝福的人也特别多。
宋晚宛拆红包的时候，还拆到一个房子的钥匙。
是宋母医院分配的那套房子。
她满目愕然！不是早就收回去了吗，怎么会在他手里。
他宠溺笑笑道：“我知道，虽然你去了京市。但这套房子毕竟住了几年，还是有些感情的。医院那边也不是真的要收回你家的房子。你妈这个人吧，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了，如果这套房子真的心软给出去了，之后恐怕也要不回了。我这才让院长诓骗了你妈，但其实这套房子的钥匙我一直好好给你保管着呢。”
宋晚宛激动地接过钥匙。
倒不是因为这房子她有多少感情。
是因为自己重生回来，已经改变了父亲的走向，父亲没有战死，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而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落叶归根，这套房子在海市，至少父亲退休以后还能回到海市来住。
所以宋晚宛很感谢贺清尘。
……
回门宴那天。
因了海市这套房子在明面上是没有的，所以宋晚宛只能回乡下的爷爷奶奶家举办回门宴。
但没想到，刚到家。
伯母就给他们下马威了，直接拦着门不让进，还说：“新女婿应该要给爷爷奶奶先磕头再进门。”
宋晚宛笑了一下，道：“那伯母的意思是姑父之前没磕头，也应该补上咯。”
姑父的脸一瞬沉了下来，正要发作，却被姑姑拉住：“嫂子这是和小辈们开玩笑呢，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快请进，快请进。”
贺清尘本想一笑置之，但进去后伯母一下又说新女婿不能上桌吃饭，一下又说他们两年没回来，是不孝顺长辈，不孝顺爷爷奶奶。
贺清尘这才开口道：“伯母，那我们还是应该要学学您，孝顺父母的表率。”
“自己不去工作，反过来啃爷爷奶奶的退休金。其中一半还是晚宛父亲给的。说孝顺，家里所有的事基本都是小婶做的，是应该学学您。”
伯母被这话激到，马上就要指着宋晚宛的鼻子开骂了。
但宋晚宛莞尔一笑道：“时间也不早了，爷爷奶奶，我们就先回去了。”
说着就把一个厚厚的红包塞进爷爷奶奶手中：“我们工作忙，平时也生活在京市，这点钱是孝心。”
爷爷奶奶拿到了钱，立马喜笑颜开。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宋晚宛如果真的陪在他们身侧，他们反而有些不太适应，所以钱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
说着，贺清尘又给各位小辈，叔叔婶婶，姑姑姑父什么的都包了红包，唯独略过了伯母和堂弟。
等伯母破口大骂的时候。
宋晚宛才道：“出门得急，不小心漏掉了。伯母这么善解人意，想必不会和我们这不懂事的小辈计较吧。”
狠狠出了口气，宋晚宛回京市的路上，都觉得空气很鲜甜。
第31章
1980年，春。
京市医院妇产科，随着婴儿一声划破天际的啼哭，护士包着孩子走出手术室：“恭喜恭喜，是个可爱的女儿。”
贺清尘来回踱步，激动得不成样子，见到护士出来，就立马红着眼眶道：“我妻子呢，我妻子现在身体情况怎么样？还好吗？”
护士被他逗乐，笑道：“放心吧，你妻子好着呢。快看看你女儿吧，长得和你很像。”
贺清尘听见宋晚宛没事，这才垂下眸来看自己的女儿，她小小的，眼睛还紧紧闭着，长得很可爱。
他给他们的女儿取名为乐乐，希望她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出院的那天，阳光很好。
贺清尘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搀扶着妻子。
他说：“晚宛，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宋晚宛也笑望着他说：“我也要谢谢你。”
后来的后来，宋晚宛和贺清尘走完了很顺遂的一生，宋晚宛没有胃癌，母亲也没有过度劳累而死，父亲也如愿退休回到母亲身边一心陪伴。
宋晚宛真的如她所愿的那样，过完了极好的一生。
他们生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都很孝顺。长大后各自成家，女儿是一名大学老师，儿子学着在广深做服装生意，红红火火。
转眼间，宋晚宛和贺清尘都已然白发苍苍。
六十八岁那年，宋晚宛想去寺庙还个愿。
刚到寺庙门口，却下起了大雨，贺清尘一边把外套脱下来挡在她的头上，一边说：“这寺庙我很多年前来过的，真的很灵。”
还好，雨窸窸窣窣下了半个小时，就停了。
贺清尘去求签，宋晚宛打算来到祈愿树下挂一条希望家人健康的红丝带时，却发现树下有一本尘封的日记被冲刷出来。
她抱着好奇，掀开一看。
虽然字迹有些模糊，但不难看出这是贺清尘的字。
【1975年，她在咖啡厅坐了一下午，我在角落看了她一下午。从前不相信一见钟情，但那天我是真的为她心动。原来悸动是这样的感觉，是心脏怦怦跳，是想要和她认识却羞于启齿。可惜她是来相亲的。】
【1975年12月，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她。可还是发了疯的想知道她此刻是否过得好？托人打听，却听说她已经在筹备婚事。命运弄人，我未曾想过，会如此错过。明明是我先看见她，却被别人捷足先登。算了，是她喜欢的，那一定是极好的。我衷心祝福她能幸福，尽管她并不知道我是谁。】
【1979年，听闻她小产了，我匆匆赶到医院。到医院门口的时候，看见顾清野疾步离开。这一刻，我有些恍惚，我是以什么身份来。好像我连一个关心她的身份都没有，她并不认识我。】
【1980年：家中为我的婚事着急，为我介绍了很多女孩，可惜我觉得还是晚宛最好看。我只不过见她一眼，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无法忘掉。我只能劝自己，这就是缘。】
【1983年：没想到再次听到她的消息，是她成为大体老师。其实我并不意外，第一次见到她我就觉得她是个天使。我站在门口送了她最后一程，其实想来还挺遗憾的，喜欢她这么多年，还没能让她记住我的名字。】
【1989年：宋晚宛，你要记住，我叫贺清尘。如果能重来，至少我要让你知道我的名字。】
【1999年：宋晚宛，我这辈子应该是不会结婚了。心里住着一个人，怎么还能爱上其他人呢？】
【2008年：宋晚宛，我来找你了。】
将这本日记翻到最后一页，身后有一道声音响起。
“晚宛，走了，回家了。”
宋晚宛眼眶微红，将日记埋藏在祈愿树下，转身走到贺清尘身边。
她低声喊他：“贺清尘。”
她一遍遍地喊，他一遍遍地应。
后来她问：“贺清尘，你怎么不嫌我烦。”
他回：“你能记住我的名字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吗？”
跨越两世。
宋晚宛想告诉贺清尘。
她记得他的名字，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就知道他的名字。
第32章
【番外】
1983年，冬。
顾清野特意请了假回海市，海市和记忆中没什么区别。
路上，遇到很多人和他打招呼。
“顾团长，今年带媳妇回来没有啊？”
“顾团长，这把年纪了，可要抓点紧。这么好的条件，怎么对人生大事这么不上心？”
顾清野只是笑笑，不说话。
然后沿着曾经住过的那条巷子，往回走，有时会去买盒宋晚宛最爱吃的糕点，一路吃着一路走，就好像宋晚宛就在身旁陪着他。
每一年，他都会走一遍这条路。
他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忘记宋晚宛，也害怕有一天她会像从前一样，从这世界上悄然无声地消失。
好在他四处托人打听，得知宋晚宛身体康健的时候，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在想，如果能回到和宋晚宛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好了。
可后来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挺好的，至少宋晚宛还健康地活在这个世间上。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1987年，春。
顾清野又回到海市了，走进照相馆里，发现老板用来做招牌的照片，是宋晚宛的一家四口。
他们笑得很幸福，宋晚宛也很开心。
以前宋晚宛和自己说，看一个人的眸，可以看到是不是真心相爱，如今自己看着他们盈满了爱意的眸，才相信，宋晚宛说的是真的。
这几年，也相亲过一些不错的女人。
但又觉得，自己心里住着一个人，总不能让自己未来的妻子成为下一个宋晚宛，所以他觉得单着也挺好，至少不会辜负别人。
1991年，夏。
他跟随部队一起去了巴黎，一个浪漫之都。
他还记得，宋晚宛刚怀孕的时候，就说：“等孩子长大了，我也想和你一起去国外看看。想牵着你的手一起走在浪漫之都的街头，我觉得那就是人生的尽头。”
那时，顾清野一口答应她：“晚宛，我觉得我们会有那一天。”
“会有的。”
现在自己形单影只的走在街头，走在浪漫的湖泊，看到成群的鸽子落在身侧，走过埃菲尔铁塔，忽然就落下泪来。
不过一瞬，他又抬起手，抹掉了泪。
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自己没有理由哭。
1995年，春。
顾清野生病了，很严重，医生说就算做手术很可能不出一个月就会复发，这样太折磨了。
所以顾清野放弃了手术，体体面面地走吧。
顾清野回到了海市，买下了曾经他们住过的那套房屋，他走在院子里，看那盎然的绿意，心好像也跟着在发芽。
痛意席卷的时候，他忍着不去吃止痛药，他在想。
这么痛，这么难熬。
当初宋晚宛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呢，自己怎么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呢？
想着想着，熬到实在受不了又起身去吞了止痛药。
1995年3月21，他从医院回来一个月了，也撑了一个月。
好在他无儿无女也没妻子，好在他也无父无母。
所以他也没什么牵挂。
他托人打听了宋晚宛家里的电话，但在接通的那一刻，听到宋晚宛轻柔的声音，他忍着眼泪挂断了电话。
他答应过她的，答应过不去打扰她的生活的。
1995年3月24日。
他给自己买了一块墓地。
他做不到像宋晚宛那样，无私地将身体捐献给医学。
他死后，想安安静静地走。
1995年3月28日。
顾清野躺在床上，屋子里围满了战友。
他感受着自己微弱的呼吸，混沌的眸里忽然闪过一丝亮光——
好像又回到了咖啡厅初遇那天。
他说：“宋晚宛同志，你好，我叫顾清野，是一位……”
忽然，他猛地不受控制地倒退，退到咖啡厅之外。
眼睁睁看着宋晚宛等啊等，等到最后另一个人出现在她身边。
也好。
顾清野轻轻地闭上了双眸。
宋晚宛。
说好的不打扰，我做到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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